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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又见故人

叶枫痴痴地看着雨水淋沥的门外,心中的兴奋激动仍无法平息,他脑中忽然有个极其宏伟,美妙的计划,他可以配合凌若尘,赵鱼一起打造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道途不惊的新社会。
无论是官场上的整顿,还是江湖上的变革,终极目标都是一样的,变得更繁荣,更稳定。他与赵鱼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坎坷,最终又站在一起,为共同的目标而奋斗。想到此处,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燃烧。
堂堂男子汉,不为国家,社会奉献力量,整天想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纵使拥有金山银山,又有什么意思?受人尊重的前提,不正是要有责任感,能为大家谋福利么?他忍不住站了起,但一看到岳重天那张脸,他整个人似被扔入冰窖,刹那间僵硬凝固了。
岳重天的表情,任何人看一眼连骨髄都会冷透,叶枫慢慢坐下,只觉得全身肌肉在急剧地收缩。他不知道岳重天为什么会这样看他?这是一种什么讯号?他心中感到异常的恐惧,却又不能问。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只不过岳重天的眼里有了灼热,憎恶的怒火,越来越浓,好像不把叶枫烧得粉身碎骨就不熄灭。叶枫惧意更甚,桌上的碗碟突然相互撞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原来他手脚颤抖,震动了桌子。
岳重天沉声说道:“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我实在没想到你是那种人。”他的声音冷锐而尖刺,仿佛要戳穿叶枫的心,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叶枫回答。他接着说道:“我以为你会出手,可是你却没有,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你怕我会猜忌你……”
他一直在抑制着的愤怒,终于像洪炉炸开时的火焰般迸出:“我之所以欣赏你,因为你单纯,不懂世故,有一股血性,现在的你呢?装了太多的东西,患得患失,怕这个失去怕那个失去,反而丢了最宝贵的本性,你和狡猾的狐狸,精明的市侩小人有什么区别?”
叶枫说不出话来,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全身衣服已被冷汗湿透。岳重天轻轻的叹息着,道:“我还是高估了自己,越是单纯淳朴的人,在权力和欲望之前,越容易迷失堕落,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所以他的吃相比谁更难看,我选择了你,是不是又错了?你能不能担起变革的重任?”
他一直没有放松对叶枫的观察和考验,他的心里始终处于矛盾与挣扎之中,他只希望在他没有彻底衰老之前,能够培养出一个理想合格的接班人,他实在不想再有遗憾终生的事了。
毫无疑问,叶枫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打了个极大的折扣。门外爆豆般的大雨,就像那些为变革事业献身的英灵,不断地拷问着他:“我们尸横街头,血流成河,就是把变革成果交给他?”
“既然是这样的结果,变或不变有什么区别?”这些问题有谁替他回答?他五指蓦地紧握,一个酒杯在他五指间粉碎,化为粉未。叶枫完全冷静下来,他慢慢站起来,既然他考验不过关,等于宣布他出局,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坐在角落的挑桶那人拿着酒碗,走过来坐在他们对面,笑嘻嘻道:“两位也是变革派的?”岳重天示意叶枫坐下,微笑道:“好像是的,阁下是?”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狯的笑意,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是什么人?”
岳重天喝了一口酒,说道:“你是两个口的?”那人笑成一条缝眼睛忽然射出异常的光芒,仿佛极快的刀,在他们脸上一扫而过,但见那满脸的桀傲不羁之意,犹如一匹无法驾驭的烈马,两人心中均是一凛,暗道:“好霸悍的汉子。”
只听得那人道:“不错,我是江南吕家的吕孤雁。”岳重天大拇指一翘,说道:“江南吕家,我历来敬重的很,我敬你一杯。”吕孤雁推开他的酒碗,冷笑道:“江南吕家何时被人敬重过?人家怕他都来不及,这话我不爱听。”
岳重天脸上保持着大度的微笑,好像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吕孤雁也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头了,用力咳嗽几声,道:“不过江南吕家马上就要被大家敬重了,因为我们也在进行着变革。”岳重天看着他,显得惊讶而疑惑,道:“变革?”
叶枫心道:“现在无论做什么事,不和变革扯上关系,好像就落后了。”吕孤雁左手成拳,在桌上重重一击,说道:“我们的变革和你们的变革不一样,你们的变革是要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我们的变革是要抛掉沉重的包袱,为了子孙后代活得更快乐。”
岳重天一怔,茫然道:“江南吕家名震天下,近乎无敌境地,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吕孤雁指着头顶,道:“就是这虚无的名声,几乎要压跨我们,所以我们要下决心,把它扔掉。”
他生怕他们听不明白,牵着他们的手,挑着木桶,一同走到门外。岳重天与叶枫不明所以,心里暗自防范。雨仍然下着,吕孤雁把两只空桶往地下一放,道:“这空桶就像我们最初的心,干净而纯洁,不去计较得失,更不会想着害人。”
黄豆般的雨点密集地落入桶内,很快就积蓄了大半桶,吕孤雁神情也变得复杂忧伤起来,道:“不断落入桶内的雨水,就是我们的欲望和贪婪,除了满足自己的利益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就连无价的亲情,友情,爱情也可以割舍……”
叶枫脸上一红,无法形容的苦涩直涌上来,慢慢低下头,泪水禁不住悄悄滑落,这一路走来,他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最珍贵的初心,早已迷失在一次次与命运之神的交易妥协之中。
雨水慢慢漫过桶身,流在地下,吕孤雁道:“我们越来越膨胀,也过得越来越累,一刻也不敢放松,急急忙忙,风风火火,早就忘记什么是快乐,从容。把心装得满满的,像永不停顿的陀螺,难道就是完美的人生?”
岳重天看着他,神色好像有点怪怪的,道:“人活在世上,不正是要奋斗至死么?庸碌无为,对得起自己么?”吕孤雁微笑着道:“我们以前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发现错了。”岳重天微微一怔,道:“勤奋上进有错,难道大家都要做游手好闲的懒骨头?”
吕孤雁道:“江南吕家在江湖上能够长盛不衰,靠的是什么?”岳重天哈哈一笑,道:“当然是纵横天下的神兵利器。”吕孤雁听了这话,“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脸上却无半点笑意,道:“什么神兵利器?分明是暗器毒药。”
叶枫陡然间想起青青临死前备受折磨的惨状,忍不住打了几个寒噤,心中感到一阵凄凉,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强烈的惧意。岳重天干笑几声,不置可否。
吕孤雁道:“吕家无敌天下的暗器毒药,为江湖带来了什么?又为江湖的稳定做了什么?江南吕家的存在,不仅没有为江湖承担任何责任,带来一点安全感,反而使每个人陷入恐慌,万一吕家出了个疯子狂人,消灭整个江湖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叶枫又想起那个企图做世界皇帝的缪宗棠,心想:“原来江南吕家也想到了这一点。”吕孤雁道:“我们也沉醉在无敌的假象之中,挖空心思发明一种比一种更歹毒霸道的暗器毒药,可是我们拥有这些有什么用呢?哼哼,没有仁者之心,就算神兵利器在手,又有几人会尊敬他?”
岳重天沉声道:“以力服人者,非力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吕孤雁道:“你们可知道我们为了维持虚渺的无敌,付出了多么惨重的假象?长年与毒接触,不少人精神错乱,患上了既说不出来,又医冶不了的怪病,活着简直生不如死,生岀来的后代不是死胎,就是怪胎,好多姑娘都不敢嫁给吕家子弟为妻,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两百年,吕家便要灭种了。”
叶枫道:“你们准备怎么变革?”吕孤雁脚尖轻轻一挑,两只木桶打了个滚,里面的水倒得一滴不剩,他仿佛也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的苦恼一扫而光,拍手大笑,道:“清空一切,弃毒重生,这也是吕家唯一的出路。”
岳重天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吕家要放弃暗器,毒药?”言语间极是难以置信。吕孤雁眯着双眼微笑,似乎沉醉在美好的未来,道:“放弃暗器,毒药,既是江湖之福,又是吕家之幸。”岳重天道:“你们是不是想好以后要做什么了?”
吕孤雁道:“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凭自己双手养家糊口的平民百姓啊!”岳重天几乎不敢相信,失声叫道:“什么?”吕孤雁道:“每天能在温暖的被窝做着美梦,吃着老婆烧制的家常菜,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切听天由命,安于现状,才是真正的幸福快乐。”
岳重天长长叹息,道:“我敬佩你们,我何尝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可惜我做不到啊!”要抛弃显赫的名声,尊贵的地位,远大的目标,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魄力?又有几人能做到?虽然很多人都明白太过于迷恋权力,迟早会死于非命。
吕孤雁道:“过几天我们吕家会举行破茧仪式,两位可否赏脸?”岳重天又是一怔,问道:“破茧?”吕孤雁骄傲地昂着头,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道:“像蚕一样,经过痛苦的挣扎,不懈的努力,终于化为蝴蝶。”
与江山相邻的是江西永丰县。过了靖安不久,忽然眼前出现一条大河,河水却似镜面般平静,几只竹筏在水中缓缓而行。竹筏两边皆站着数只威武的鸬鹚,随着黝黑的渔翁一声呼喊,众鸬鹚似听到命令的士兵,卟通卟通扎入河中。
不一会儿,鸬鹚相继钻出水面,跳上竹筏,口中鼓鼓的,塞满了捕获来的鱼。眼疾手快的渔翁捏住鸬鹚的喉咙,一条条鱼从它们口中吐了出来。岳重天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
三人顺着河岸而行,正是暮春初夏时节,气候宜人,两岸青山巍峨,薄雾轻绕,柳丝飘摇,撩拨着河水,农夫在田里放声高歌,宛若身处画中。三人不觉胸襟开阔,精神为之一振。
走了一两个时辰,眼前又出现一条大河,那河水流湍急,直冲而下,合成一处,原先那条静谧的河流被它气势所感染,也变得粗暴凶悍起来,用力撞击着河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河的右岸,建着一座石砌的碾坊,河水推动着巨大的水车,里面正在榨菜籽油,在极远之地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越过一片农田,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路边屹立着一块牌坊,上面写着“碧石村”三个大字。
村口一株几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大樟树,格外的引人注目,树下建着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土地俩夫妻满脸的尘土,却是香火不断。吕孤雁微笑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我们第一眼就喜欢上它了,而且这里的人也姓吕,虽然他们现在有些排斥我们,但我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会与他们和睦相处。”
岳重天俩人这才注意到,这个村庄被一条石板铺成的大道分为两半,仿佛划清界限的楚河汉界,靠左的那边房屋新砌不久,显然是新搬来的江南吕家。
吕孤雁深深地吸着新鲜空气,环顾四周,微笑道:“你们看,站在河两边的山像不像狮子与大象?当地人称之狮象把水口,那象山还长着一个象鼻子,小船都可以驶过去。”
岳重天心道:“一点志向也没有,怪不得会沦落到今天境地。”禁不住有了几分鄙视之意。叶枫忽然哈哈一笑,道:“那座山长得奇怪,像……像……”一时间竟难以措词,满面涨得通红,再也说不下去。
吕孤雁哈哈大笑,道:“像一个撅起来的屁股,你看边上的那座山又像什么?”叶枫大声道:“像一座倾覆了的大船。”吕孤雁嘿嘿笑道:“我觉得这两座山大有深意,老天爷若是满嘴胡言,忽悠世人,就莫怪世人屁股朝天,不卖他的账。”
叶枫接着笑道:“一意孤行,把民意当作耳边风,便要翻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吕孤雁点了点头,道:“正是!”岳重山悠悠道:“那屁股山应该叫做老子不鸟你山,那覆船山应该叫做你给我小心点山。”三人相视大笑。
就在此时,听得有人暴喝道:“吕焰锋,我把你当兄弟,朋友,你一天天的耍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今天不把钱还给我,我便扒了你的狗窝,把你的婆娘卖到窖子去!”三人转头望去,只见一男子抱着脑袋,踉踉跄跄向他们奔来,大叫道:“再宽容两天,我舅舅很有钱的,我明天就去拿钱,反正一个子儿也不会你少的。本是同姓吕,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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