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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2章 变一点点

  “攻不下?”


  声音嘶哑难听,隐在暗处的人身子有些佝偻。


  回禀的士兵打着哆嗦,头埋得愈低,“是,下方兵接者,是……”


  他吐字艰涩,似是对接下来要说的字眼很是恐惧,有些沉重。


  “……是,周意然。”


  暗处的人静了一瞬,诧异,“竟会是他?!”


  “是。他带人死守,难以进军。”


  “废物!”


  那人终于转过头来,身躯似老翁,脸却是个青壮年人!


  只是左眼黑洞洞一团,似是深渊一般,没有眼球……


  “数万人,堵死了援军,却拿不下区区千数人!”


  士兵不敢回话,心头却有埋怨。


  数千人,却不是简单的数千人!


  禁军卫哪是别的杂军可比的。


  况且,那些人……


  不要命的……


  独眼的人猛地喘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想到什么,却怪笑起来。


  “周意然……”


  “好啊,好啊!”


  “是他,就更好了,桀桀桀……”


  他笑起来,十分渗人,忽地,又换了语气,质问道,“南度那废物在何处。”


  “在……”士兵回想一下,“詹南禹一直在军后,正等着。”


  “嗯。”独眼人似是满意,“该是他卖力的时候了。”


  ****


  战局一直胶着,周意然长剑插入地底,握着剑柄的手已然开始颤抖。


  鲜血不要命地涌出,他微抿了下唇,抬手一拭,又支撑着站了起来。


  有些不稳,发丝晃荡着,衣服已然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


  五脏六腑火灼一般,又像有万虫嗜咬,每动一下,痛比锥心!


  可那张脸,无悲无喜,只看着一个个在自己周围倒下的人,艰难地抬手按住了心口。


  他轻轻吐了口气,指尖攥紧,是带着润意的衣襟。


  声音似在沙砾里滚过,虚弱与喑哑交织袭来。


  “周,意,然。”


  一字,一顿。


  唤着自己的名字。


  眼睛虚虚一闭上,脑中便是傅锦梨刚至禁卫营那日的场景,他抱着小孩儿,同她说:自会有人为你披鳞甲。


  自会有人为你披鳞甲……


  闷咳两声,血气翻涌,他喉结微动,略压了压。


  唇色染得似火,口中仍在断断续续。


  “如……如……,亦或是,周意然。”


  有两个名字隐没在他唇边,唯有最后三字,清晰入耳。


  他默了两息。


  拂过他的风似乎都不忍惊扰。


  忽而,他又动了。


  按着剑柄的手轻弹了下,细听之下些微的骨骼移挪声,阵阵入耳!


  遍布周身!


  待他再一睁眼时,已是精芒乍然绽开!


  像是忽然涌上了无数力气一般,血染透的手,利落地提起剑,往前掠去!


  血色,草绿,流淌了一地!


  混乱不堪,惨叫声,怒骂声,刀剑刺入的麻木,枪钺摧折的清脆。


  还有那声,似是破了天际一般的凄厉,


  “统领——”


  而后,又有此起彼伏的呼嚎。


  “老子今日叫你偿命!”


  “小心!有……”


  “有蛊!!”


  ****


  傅锦梨像是个空掉的娃娃,被隐龙卫护在怀里往前奔去,可她目光始终呆呆看着不断后移的地底。


  小孩儿少有这样沉寂的时候。


  有风起,风中的气味很浅,浅到常人压根嗅不到异常。


  小龙崽五感时灵时不灵,可此刻却像是全全打通了一般。


  有铁锈味,有腥臭,有刺耳的咒骂,有皮肉绽开,甚至是血流如注。


  很多很多,全都朝她扑来!


  小人儿呆滞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被压在衣裳下的发尾,忽然就闪过一丝白光。


  却无人发觉……


  七人速度极快地穿行在林中,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除了偶尔响起的沙沙声,万籁俱寂。


  竹青一直注视着傅锦梨,瞧她似是傻愣了一般,心头焦急。


  忽然见她滞缓的眼珠子动了动,又稍稍缓了口气。


  可下一瞬,小人儿唇一张,直接将她的心高高吊起!


  “停下来。”


  傅锦梨抬起脸来,一双眼睛被泪洗过,无一丝杂质,可眸光黑沉沉地,长睫的弧度微微下耷。


  竹青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见着了傅应绝!


  “小主子!”


  “我说。”小孩儿不知是学了谁,平静极了,只眼圈慢慢地又红了起来,固执道,“停下来。”


  虽不解,可几人还是刹住了脚。


  几个黑衣人里头,抱着傅锦梨的那个,似是首领。


  他恭敬地问,“小主子,可是有何吩咐。”


  奶团子小嘴一扁,泪水打转,又努力绷住。


  “回去。”


  回去,找周周哥哥。


  周意然离开得太过坚决,走时掠过的衣角,连半缕尘烟都不带。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东西朝她涌来,可是却愈发坚定了她原本就坠摇的念头。


  很危险。


  周周哥哥,很危险。


  要回去!


  “不可!”几人异口同声。


  回去会面临什么,几人都清楚,万不可任由小孩儿胡闹。


  可傅锦梨哪里是胡闹,她坚定非常,


  “回去!”


  几人并未吭声,一时间僵持不下。


  似乎又有什么声音传来了,是什么呢……


  小孩儿耳尖动了动。


  “统领!”


  “统领!”


  “……偿命。”


  断断续续地,不真切。


  她没再犹豫,掰开环住自己身子的手。


  轻而易举。


  首领眼睛瞪大,一张面瘫脸有不可思议之感,被小人捏过的手臂上赫然是几根泛着青的小指头印。


  可奶团子并未故技重施顺着滑下去,抹掉泪水,她缓缓抬起眼来,里头竟是隐隐泛着冰蓝之色!


  像是翻涌着风暴一般不可估量的力道!


  明明个孩子,这一眼下来,几人却是忍不住颤栗闪躲。


  下一瞬,小孩开口的话,更是叫几人屈了膝盖,直直跪在地上!


  她泛红的小脸上,泪水擦不尽,倔强地睁开眼,睫羽皆湿。


  近乎呢喃,后又铿锵。


  “当诛……违令者,当诛!”


  孩童的声音,鼻音,哭腔,是一成不变的软乎,可言语间,却有戾气!


  一种上位者天然的狠厉!


  傅应绝时常叫她永嘉,可小孩儿说:我是小梨子,不是永嘉。


  傅应绝便笑,同她道:有了小梨子才有永嘉,永嘉是大启至高之令,违令者,当诛,而小梨子,就是永嘉。


  违令者,当诛!


  那一双上挑的眼,举手投足间复刻一般的傲慢,叫几人的心陡然清醒过来!


  顾着小主子安危,却忘了傅应绝交代的。


  几人一旦随了小殿下,头上的引绳便也一同交付。


  如今小主子吩咐,他们该做的,能做的,只是听命并誓死守卫!


  首领先一步将拳捶在左胸,视死如归,“属下,遵主子令。”


  ***


  没人想过有朝一日,披被着新绿的草皮,会被血水浸透三分。


  强弩之末。


  这是周意然此刻分出一丝心神对自己的评价。


  像是裂痕遍布的陶俑,已然力竭,心口处,血流不止。


  他四周是遍地的,密密麻麻的虫尸。


  这东西确实阴损,不然,也不会如此惨烈。


  他的剑也折了,就在他身侧,整整齐齐两截,躺着。


  他费力地抬眼去看,隐约能见地上还有虫子不知死活地要往前来,却在沾上他洒在周围的血液时,化作一具虫尸。


  蛊虫进不来,没杀尽的逆贼却举起了长枪。


  罢了罢了。


  周意然意兴阑珊地闭上眼。


  无名小卒,便宜他们了。


  士兵缓缓地靠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若不是胸腔有起伏,怕是同死了没什么区别。


  “活捉?”


  “活?那位说,格杀勿论!”


  有士兵啐一口,那位对这周意然忌惮得厉害,哪里容得下他活着。


  这么一想,便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枪头对准之处,赫然是周意然的咽喉!


  “受死!”


  他厉喝一声,长枪狠狠地刺下!


  却不想!


  忽然!


  一道飓风传来!


  迷了他的眼,长枪歪了一分,戳刺下去似乎遇上了什么阻隔!


  极软,似水,又极坚硬,利刃破不开!


  还不待他揉了眼去看,却有一道白光!


  自他枪下扩散开去!


  威力不知几大,连空气都扭曲了几分!


  而周围一圈上千人的士兵,连或死或存活的蛊虫,皆往后倒飞出数丈远!


  伴随着几句“小主子!”


  那白光散开去。


  处于血红与漆黑中的那团白色小鼓包,很是亮眼。


  她整个微微蜷起来,头埋在闭着眼的少年身旁。


  似乎没再感觉到外头的动静,她小幅度动了动,一双怯生生的眼,先露了出来。


  是个小姑娘,整个儿都是雪白的,衣服是,小脸是,就连头发……也是……


  不对,该说,发是银白,额上的一对小龙角,是透白……


  竹青呼吸一窒,看着那雪白的一团,再看着首领空荡荡的臂弯。


  整个人,感官都在坍塌,难以置信。


  方才……


  就在方才。


  千钧一发之际!


  小主子在几人眼皮子底下,发丝寸寸银白!


  眼看着敌军的枪刺就要落下,隐龙卫纷纷疾掠过去,可有人,比之他们更快!


  那本该被首领抱在怀里的小孩儿,毫无征兆地挣脱,落在了地上!


  露出森白的小齿,整个人就像被激怒的小兽一般,圆润的瞳孔,慢慢化做琉璃色的竖瞳!


  死死地盯着前方,脚下猛地一蹬!


  瞧着似乎刚往前冲了两步,却好似移形一般!电光火石间,就扑在了周意然身上。


  随着那道身影一同压下去的,还有一声独属于孩童的细小悲促的呜咽……


  无助又决然。


  几人根本反应不及!


  不过是瞬息之间,只来得及唤了一声,就叫前方突然爆起的白光刺得一退。


  再一去看,那刺下的长枪已然被震得化作了磷粉!


  余波将众人都掀翻出去!


  而一切散去……


  天地间似乎,便只余正中的那抹纯白,隽永一般,一动不动……


  傅锦梨像是被人点了穴,只傻愣愣看着双目紧闭的周意然。


  那张俊脸被血污盖住,很平静,一如他清醒时。


  她忽然动了动,小手试探地落在他血色的脸庞,莹白同惨烈,像是天际交替时夜色与日光的白芒。


  小爪子下头,冰凉凉一片,那个坚毅至此的男人,似是再没有了掀开眼皮的力气。


  她唤了一声,“周周哥哥……”


  没人应答。


  小孩儿委屈极了,嘴角轻轻向下一撇,可她忍住没有哭,只抽噎两下。


  落在周意然脸上的手也下移,像以往无数次被他抱起那般,将手环住他的脖子,小身子慢慢蜷缩进他的怀里。


  沾了血的脸埋进周意然的脖颈处,扑鼻的铁锈味并不好闻,贴着的肌肤传来阵阵冰凉。


  她小脸亲昵地蹭了蹭,就再没有抬起头来。


  隔得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一只小小的白团子,将自己藏了起来,藏在生息不明的少年将领怀里。


  有水渍顺着周意然的颈流下,缩在他怀里的小人儿像是冲入迷雾,不知所措的幼兽。


  她拉起周意然的手,环在自己身后,可刚一放上去,那带着薄茧,瘦削的大掌却又渐渐滑落……


  垂在身侧,搂不住她。


  只在小孩儿白衣服上留下斑斑血迹。


  傅锦梨一愣,脸上呆呆地。


  那滑落的手掌就像是打开阀门的祸首,一瞬间刻意忽视的情绪成了关不住的洪水猛兽,呼啸着作乱!


  “哼呜——抱抱……”


  她手上攥紧周意然的衣服,忽而便嚎啕大哭起来!


  小龙崽的哭声无助又可怜,泣血一般。


  “是,是小梨子呀……”


  是小梨子呀,周周哥哥快快醒过来。


  不是都说好了,等小梨子的吗?


  小孩儿嗓子有些哑,伏在他身上哭得身子发抖。


  而两人的身侧……


  是再次重重围堵过来的敌军。


  冲击将他们掀翻出去,却并未伤到什么,事情太过诡异,因而他们在站起来后不敢轻举妄动。


  不成想,里头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时又蠢蠢欲动起来。


  与他们不同,剩下的蛊虫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般,浑身颤栗着不敢往前,簌簌发抖。


  竹青几人看着围上来的敌军,顾不得再思考,只纷纷拿出了武器。


  沉声道,“誓死,守卫小殿下!”


  一时之间,刀枪碰撞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只是奋战的人,已换了一波。


  敌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个个如幽灵鬼魅一般,迅速穿梭在其间,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


  骂道,“杀都杀不完!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不要慌,他们只有几人,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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