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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无人不冤 有情皆孽

包括白羽在内,谁也想不到岳府竟隐藏着如此破败,荒芜的院落。
巨石砌成的围墙,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两扇木门,早被灰尘,蛛网遮住了原本的颜色,恍如长着癞癣的人。门上粗大的铁锁,已经被沧桑岁月腐蚀得锈迹斑斑。
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不是有极大的秘密?除了岳重天之外,其他的人心中都在想,他们想起秘密即将揭露,不由心中怦怦而跳。岳重天痴痴地看着木门,脸上的表情忽而激动,嘴角带笑,好像骄傲的少年向同伴,炫耀某件珍贵异常的东西。
忽而说不出的可惜,眉头紧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似是最要好的朋友,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即将接受最严厉的惩罚,而自己又无能为力,不知不觉,两行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他伸手想推开这扇门,可是手到中途,好想又有什么顾忌,慢慢缩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凸,神色狰狞。这道并不牢固的木门,就像横恒在他心头的一道坎。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道坎,有的人可以勇敢地迈过去,而有的人却永远抬不起脚。忽然之间,眼前剑光闪动,叮的一声,铁锁斩落,岳重天怒道:“你干什么?”
叶枫冷笑道:“难道我们要对着这破门发呆?”双掌一送,推开了木门。就在此时,从里面飞出数百只蝙蝠,叶枫在前,险些被撞着,忙将头一低,向后滑开数尺。
岳重天哈哈一笑,道:“好家伙!”大步走了进去。岂知白羽更快,抢在他身前。岳重天揽住他的腰,亲切地把右手搭在他肩膀,道:“我们兄弟并肩,不分前后。”
极大的院内栽着数十株高大挺拨的乌柏树,地上覆盖着长年累月遗留下来的落叶,散发出一股股无法形容的味道。院中的空地,极其醒目的立着两座坟墓,右边墓前立着的石碑,上面写着“姚公大通之墓”。而左边的坟墓却是什么标识也无。
叶枫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脑子“嗡”的一声响,脸色登时煞白,心中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可能,姚大通明明死在我的剑下,莫非这墓是假的?”一股怒火直涌上来,便欲发作,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忍往,心道:“好,我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看你能玩出什么新花样。”
他慢慢站直身子,做了几个深呼吸,眼睛往那坟墓望去,但见那坟身长满半人高的枯草,白玉石碑已成了泛黄色,显然年代久远,并非在短时间之内,仓促建成的。
刚压抑下去的心跳,又跳得飞快,无法形容的不祥之感,弥漫了整个心房:“岳重天压根没想到我,来杭州的目的,是扳倒他,难道我真的错了?”
倘若真的错了,简直罪不可恕,毫不夸张地说,一路走来,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皆因为他要扳倒岳重天而死,不管他们是好人或坏人!没有他的出现,或许他们此刻就沉醉在这温暖的春天里,享受着美好的人生。
刹那间,汗如雨下,湿透了衣裳,只听得脚底下沙沙作响,原来过于紧张,双脚不住摩擦着地下的落叶。又吸了几口气,心中安慰着自己:“别把他想得那么好,他只是个伪君子,我为什么要害怕?我没有错。”
岳重天并没有注意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蹲下身子,抱着冰冷肮脏的石碑,双手轻轻抚摸着,仿佛它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脸也贴了上去,喃喃说道:“你是不是对我充满了怨恨?怪我这四十年来,从没有看过你?像我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是不是不配做你的好兄弟?”
“不管你曾经错得多么厉害,但终究你是死在我剑下……”叶枫“哎哟”一声,跳了起来,心中惶恐不已:“那被我杀了的姚大通,又是什么人?”白羽等人陡地回头,眼中如欲迸出火来,对他的冒失大大不满。
岳重天的喃喃细语,忽而成了难以自控的哽咽,一掌掌拍着石碑,沉声道:“我也想把你藏起来,但我这样做,对得起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冤魂么?更对不起我的良心!”这石碑哪经得起他一掌掌的重击,登时四分五裂,化为无数石屑。
叶枫铁青着脸,半晌不语,脑中盘算着应变之策,岳重天道:“就算我不杀你,天下的英雄豪杰也不放过你……"叶枫听到这里,似找到了岳重天最致命的弱点,精神不由一振,嘿嘿笑道:“你为什么要杀他?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光的事,落在他的手里……哈哈。”
谁都听得出,他省略的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众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岳重天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抬头瞧着叶枫,道:“你怀疑我杀姚大通是另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叶枫笑嘻嘻道:“在下鸡肠小肚,胡乱猜测,岳大侠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何必要当真呢?”
岳重天抬头向天,长叹了一声,说道:“他的所做所为,确是天地不容,换作是你,你也会和我一样。”叶枫道:“你和他兄弟一场,他做了什么事,你会一点也不知道?”岳重天苦笑道:“我和他虽然是兄弟,但我是岳家的继承人,每天在不同的人,不同的事之间周旋,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他就比我空闲得多。”
叶枫冷笑道:“你的意思说,他做的任何事,你根本就不知情?”岳重天道:“我说不是,你必定难以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叶枫沉着脸,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口气咄咄逼人,甚是无礼。岳重天道:“他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做了什么事,算不得什么了。”叶枫道:“我怎么听起来,倒像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岳重天凝视着他,道:“我可以说给你听,但你胆敢把我所说的话,泄露出去,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有办法找到你,并且会让你付出代价。”叶枫心中一凛,正色道:“我便把它烂在肚子里。”
白羽冷冷道:“你记住就好。”岳重天又叹了口气,道:“姚大通出身卑微,一心想做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如果他通过行侠仗义,造福于民的手段,来达到目的,人人自会尊重他,唉,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居然用最极端的方式……一步哪里登得了天?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满脸的悔恨。
白羽道:“岳大侠,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是他自己不争气,误入歧途。”说着叹了口气,脸上大有悲悯之色。叶枫心里冷笑:“一唱一和,想忽悠我,没那么容易。”当下冷笑道:“莫非他杀人放火,烧杀抢掠?”
岳重天道:“他所理解的受人敬重,应该是拥有天底下最强的武功,所以他挖空心思去寻找神兵利器,武功秘籍,死在他手下的人,少说有上百成千……可笑啊可笑,连以德服人的道理都不懂,还谈什么做大英雄?大豪杰?”
叶枫道:“凭姚大通一已之力,岂能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血雨腥风?明明是更厉害的人与他同流合污,却偏要将所有罪名,一古脑儿往他头上栽赃,这种人更无耻。”岳重天道:“谁说他是一个人?”叶枫哈哈一笑:“通天双煞?”
岳重天指着这两座坟墓,道:“对,就是通天双煞。”叶枫大笑,捧着肚子大笑,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岳重天冷冷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叶枫大口喘息着,道:“通天双煞的通的确是死了,但那个天却活得逍遥自在,即将成为一位英雄人物,你一点也不知道么?”
岳重天无动于衷,淡淡道:“你说的是我?”叶枫缓缓的道:“正因为你家对姚大通有恩,所以无论你做什么事,姚大通不仅不会表示异议,而且还会全力配合,况且以他的能力,并不足以在江湖上掀风作浪,你却不同。”岳重天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已经把我当成了罪魁祸首。”
叶枫哈哈一笑,道:“好像是的。”岳重天却一笑不笑,冷冷道:“倘若我有证人呢?”叶枫指着白羽等人,冲着岳重天连连作揖,道:“是他们么?岳大侠你不是这样玩我的吧?”
岳重天凝视着他,咬紧牙关,道:“是姚大通的妻儿。”叶枫完全怔住,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自心底涌起,按照姚大通说法,他怀孕的妻子已经被岳重天灭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说谎?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羚羊,要么奋起全身之力,跃了出去,要么束手待毙。岳重天冷冷地看着他惨白的脸,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发出一声长长叹息,是同情叶枫的愚味无知?还是嘲笑叶枫的不自量力?
去姚大通家要经过西湖,灵隐寺等名胜古迹,岳重天自然极有大家风范,向叶枫讲述有关西湖,灵隐寺的名人传说,著名景点,讲到得意之处,不禁放声大笑,绝不像刚经历家破人亡的惨事。
叶枫却心乱如麻,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就连水面如镜,歌声悠扬的西湖,此时在他眼里看来,和乡下的小水塘并无区别,灵隐寺沉重的钟声,倒似是敲响他生命的丧钟,每走一步,便觉得生命少了一截。他要尽快找到着力点,但如今的情况,他被岳重天牵着鼻子走,怎么能扭转不利的局势?
忽然之间,听得白羽冷冷道:“到了。”叶枫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前面不远处有栋宅子,左边是条几丈宽的小溪,一只大牛牯懒洋洋的泡在水里,几只小鸟肆无忌惮的在背上跳来跳去,一群鸭子在岸边呱呱叫着,旋转着身子,似乎不愿下水。
一位农家装束的中年男子,持着一条长长的竹萃,戳打着鸭子,吆喝道:“个个都是官老爷,摆起臭架子了?”岳重天哈哈笑道:“富贵贤侄,你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今天准备征东,还是扫北?”
那男子“哎哟”一声,扔掉竹竿,向他们奔来,相距约有丈余之地,倏地立住身子,怔怔地看着岳重天,颤声道:“岳……岳……伯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岳重天摸摸雪白的头发,皱巴巴的皮肤,笑道:“这样才像老头子嘛。”
他转头对着叶枫道:“他就是姚大通的遗腹子姚富贵。”姚富遗满脸疑惑地看着叶枫,问道:“你是?”岳重天微笑道:“他想了解有关你父亲的情况。”姚富贵面色突变,神情变得恐怖狰狞,狠狠往地上吐了两口浓痰,道:“我没有父亲!我没有父亲!他那种人渣,败类不配做我的父亲!”
他越说越怒,仿佛一枚被点燃引信的炸药,双膝跪地,拳头捶打着地面,怒吼道:“那天晩上,你为什么要射入妈妈体内?为什么不射入尿壶?为什么要生下我,替你承受耻辱和痛苦?”多年来压抑和苦闷,在这一刹那间彻底释放。
岳重天轻轻叹息,眼眶兀自红了,道:“造罪,造罪。”叶枫当下怔住,姚富贵的痛苦,显然发自肺腑,绝非刻意装出来,霎时间,竟对自己有了几分怀疑:“我错了么?”就在这时,只听得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富贵,你发什么癫啊?”
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得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提着一桶猪食,站在门口,岳重天道:“弟妹,有人想给大通翻案,我作不了主,想听听你的意见。”不自禁的向叶枫瞧了一眼。
老妇人铁勺敲打着木桶,冷笑道:“那好得很,是哪位要做这功德无量的好事?”叶枫脸红了一红,道:“在下只觉得疑点甚多……”老妇人侧着头,道:“你说什么?我耳朵背,听不太清楚,你能不能站近点说?”
叶枫道:“是,是。”刚接近老妇人,想不到老妇人举起木桶,向他泼去,叶枫大吃一惊,急往后退,岂知身后立着白羽,正好堵住他的退路,大半桶猪食倒在他身上,臭不可闻,白羽拱手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老妇人将木桶往下重重一顿,厉声道:“翻案?他是死有余辜,遗臭万年!”岳重天叹道:“叶少侠,你真的错了,我杀姚大通,无关阴谋诡计,全因为他不听劝告,我不得不釆取措施,就算我要和他搞什么组合,也是我排名在前,岂有他压我之理?所谓的通天双煞,只因为他想做翻手覆云的通天人物!”
老妇人道:“岳大哥杀得好!倘若再纵容放任他,恐怕大家都得给他陪葬……”姚富贵捧着一卷扎得严严实实的物事,气忿忿道:“千年万载,他都翻不了身!”白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姚富贵咬牙切齿道:“他的悔过书!”岳重天道:“白兄弟,你念给叶少侠听听。”白羽沉着声音,一字字念道:“我姚大通,虽为岳府家奴,却深得主人厚爱……”
叶枫双眼空洞,慢慢向溪边走去,想哭又想笑,是谁设计了这个圈套,害了赵鱼,害了青青,害了岳冲……几乎整个江湖都被卷了进去,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啊!白羽仍一字字念着,像一条条鞭子抽打着他!
他突然狂吼,冲入冰冷的溪中,撕碎自己的衣裳,躺在水里的大牛牯受惊,猛然站起,低着脑袋,向他冲来。叶枫动也不动,看着长长的牛角顶住他的腹部,整个人像口破布袋,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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