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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巧取豪夺

岳重天的嫡系人马对于他收取叶枫为儿子一事,不仅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之意,反倒觉得他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要让那些投机分子来收获果实?
就算正如岳重天所说,大家轮流坐庄,他们的想法是这样的:有资格坐庄的人,绝对是忠于岳重天,敬仰变革的人(能够符合上述条件的,几乎就是他们这帮死忠了),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根正苗红,血统高贵,千秋万代,江山永远不变色。
只要不是嫡系传人掌权,就是他们的死敌,他们必然不择一切手段与那个人作对,无论什么样的手段都会用得出来,倘若外人上台,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必然要削弱岳重天嫡系的势力,谁也不愿意做他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们支持岳重天的决定,并非出于对他的尊重,更多为了自己的私心。叶枫全无根基,势必要将他们视为最靠得住的人,势必要和他们做用利益换取拥护的交易,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他们的地位,与目前相比,只会只升不降。
所以他们对叶枫很热情,很尊敬,就像他们对岳重天一样。叶枫从一个无名小卒,忽然成为被大家敬仰的对象,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做每一件事都战战惶惶,如履薄冰,尽量不损害到任何人的利益,让每个人都能满意。
在大家的赞誉声中,他也觉得自己已成为岳家的一员,处处维护岳重天的地位和声名。当然岳重天也如慈父一样,手把手的教彵处理各种事的技巧,和下属说话的方法,以及更正他武功上的缺陷。
谁都看得出来,岳重天在他身上倾注了满腔热情,真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每当夜深人静,叶枫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想起岳重天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不禁热泪盈眶,心情澎湃,暗自发誓:“我不会给岳家丢脸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叶枫在变革派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也组建了自己所谓的团队,有些事岳重天开始有意锻炼他,放手让他去做,他处理得也比较得体。许多人都在私底下说他比岳冲强得多,岳重天就需要这样的儿子。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他的耳里,他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更加谨慎小心,有时候比人夸赞吹捧并非好事,何况他当下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能有任何光芒,更不能影响到岳重天。
岳重天既能将他捧起,也能将他摔下来,他甚至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岳重天可能借这些高帽子,暗地里试探他是否适合做真正的接班人。他相信如果自己一直保持低调做人,行事循规蹈矩,迟早还是能取得岳重天信任。
四月初八正是岳冲的冥寿。叶枫提前几天就安排好和尚做法事,发动几个信得过的笔杆子,大张旗鼓地撰写追忆岳冲的文章,刻印成册派发各地,初八那天一大早,便备好马车,祭品香纸,自己充当马车夫,载着岳重天上坟。
岳重天痴痴地坐在坟前,嘴里喃喃低语,似在向岳冲叮嘱什么事。叶枫站在极远之地,有些事他不必听,有些话听了反而对他没好处。四月正是暮春时节,花红柳绿,蜂蝶纷飞,叶枫的心情愉快极了。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地位身份如火箭般的飚升,恐怕远在华山的余观涛,也应该知道他如今混得很好,心中是何种感想?或许华山派上下,都对他传奇般的经历,感到羡慕不已吧?他现在所走的路,正是赵鱼梦寐以求,却无法实现的梦。
不得不说,老天爷对他实在太好了,无缘无故送了他这么大的一条人生道路,并且从没有要求他付出任何代价,他呼吸着清香醉人的春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果然是个男猪脚,总是福星高照,从来不吃什么大亏。”
便在此时,岳重天缓缓走了过来,微笑道:“这么好的天气,不如到江湖走走?坐在家里太久,和外面都脱节了,就像这里的天气很好,我们还在家里裹着棉袄,烤着热乎乎的火炉。变革的关键,便是时刻紧跟潮流,落在别人身后,处处被动,又是另外的局面。趁走得动的时候,多往外面跑跑,多听听真实的声音,做到心中有数,所制定的决策部署,不至于夸夸其谈,空洞无物。”
叶枫道:“是,我马上安排人手,规划出行路线。”岳重天笑容仍在脸上,却已变得很生硬,道:“那样的话,你能看到什么?能听到什么?你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布置好的繁荣景象,没有人是不幸福的,大家都活在糖水蜜汁里。你耳朵听到的一切,都是别人乱七八糟的阿谀奉承,什么武林盟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变革派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你信么?哈哈,反正我不信。我曾经数次兴师动众的外出,却一次次被别人蒙蔽得团团转,不仅什么也没有看到,反而被别人诱导,发布了许多荒唐好笑的言论。”叶枫满脸通红,搓着手道:“是……是……”
岳重天脸色缓了一缓,道:“我并非在有意教训你,其实你还年轻,有些事还不明白,别人为什么挖空心思来欺骗我们?你想那是什么缘故?”叶枫道:“可能他们有些事做得不够好,怕受到责罚。”岳重天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脚踏实地去做事,岂有做不好之理?怕就怕他们不肯下苦功,偏偏心里又浮躁得紧,妄想三年拜相,五年封候,一步登天。一门心思以拍我们的马屁,讨好我们为捷径,可是大大的不好了。”
叶枫垂首不敢作答。岳重天道:“古人云上梁不正下梁歪,下属见到我们好大喜功,必然挖空心思来讨我们的欢心,满足我们。无耻肉麻的话堵塞了我们的耳朵,奢华靡烂的场景遮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和瞎子,聋子有什么区别?长此以往,再英明的君主也会被玩死,铁桶般的江山也会垮掉……”
他凝视着叶枫,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们要一直告诉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始终绷紧神经,这样才不会大祸临头。你我身边的团队,所考虑的事情,他们持的立场,并非以天下苍生着想,而是以让你我满意,他们自身利益不受损害为目的,人为的给我们设置了一道道屏障,我们怎么能看到真相,听到不同的声音?”
叶枫只听得全身大汗,心中极是沮丧:“我还是做不到让他满意,我未必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接班人。”转念又想:“正是他对我抱着极高的期望,才会严格要求我,他倘若对我不闻不问,任我蛮干一通,自生自灭,那才是真的可怕。”心里立刻有了一股温暖之意,过了一会,才低声说道:“义父所言极是。”
两人径向西行,到得一大集镇,岳重天吩咐叶枫买了许多易容的材料,找个僻静的林子,捣鼓了大半个时辰,岳重天便成了精明干练,矍铄洒脱,身着儒雅青人的学究先生,而叶枫满脸的痘痘,长着一个大大的酒糟鼻,背着一篮子的书籍,活脱脱一个跟班打杂的小书僮。
他们不急着赶路,一天至多走三五十里,一边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一边暗自观察着各地变革派教徒的动向,自从正月岳重天吹响向武林盟开战的号角,武林盟便采取收缩之势,自浙江以西的诸省各门派,不是接受变革派的整顿,就是退到大江之北。
一路之上,虽然变革派教徒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总体还是严格执行了岳重天所制订的方针,倒也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岳重天也不打扰他们,忙的是叶枫,将路上所见所闻,以及各种更正问题的方案,一一记录在册,万一岳重天询问起来,倒能做到心中有数。
他肚子墨水不多,有些生僻晦涩的字,不免令他挠首踟蹰,愁肠百结,不过他终归是聪明绝顶的男猪脚,实在写不出来,干脆就画个图案代替,比如“鱻”字,他就画了一个大盘子,上面叠着三只肥肥的鱼,比如“瓠”字,他就画了个大腹便便的富家子弟,傲慢无礼地从圆滚滚的西瓜上跨了过去。
有时候对自己的灵光一闪,不由感到惊叹不已,心中好不得意:“脑洞一开,难事自退,哈哈。”岳重天见他似笑非笑,神情古怪的样子,微微一笑道:“想那个小姑娘了?要不要我帮你提亲?”叶枫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这一天到了闽浙赣三省交界的江山县。已是临近黄昏,眼见天边黑沉沉的,即将要下雨的样子。两人加快脚步,忙向城中走去,刚入县城,空中电蛇飞舞,雷声轰隆,下起滂沱大雨来。
两人叫一声苦,也不顾得形象,发足在街道奔跑起来。转过几个街道,却见街角伸出一面布幡,上面写着“江山特色小吃”,在狂风暴雨之中摇曳不定,仿佛多情的姑娘,在频频向他们招手。两人正愁走投无路,好像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救命稻草,“啊”的一声大叫,冲入店里。
不大的店里坐满了人,从衣着打扮来看,闽浙赣三省的人皆有,因此相互交流,都用官话。店小二在左边的角落给他们支起一张小桌子,给他们泡了一壶仙霞岭的绿牡丹茶,端上江山极负盛名的米焦,弥猴桃干。
又向他们推荐了“农家香芋”,“白羽乌骨鸡”,“江山老鹅煲”,“神仙豆腐”……叶枫当即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拍,大声说道:“就依你说的,都给我弄上来!我家主子走南闯北,见识多广,吃过天上的鲲鹏,地上的麒麟,水中的灵龟,嘴刁得很,教你家的厨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店小二唯唯诺诺,掩口而笑,退了下去。
叶枫拿起一块雪白的米焦,轻轻咬了一口,“喀嚓”一声轻响,挤紧压实的米粒蓦地散开,化为酥软松软的颗粒,迅速被口腔中的唾液融化,满嘴的桂花混合着蜂蜜的香味。不由大声赞道:“真好吃!”连吃几块,腮帮撑得鼓鼓的。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人说道:“看来岳重天势在必得,要把武林盟拉下马,做江湖的新主人,唉,烂了这么多年,也该有新气象了。”岳重天两人心中一凛,想不到在这偏远之地居然也有人议论变革,不由得微微抬头,循声望去。
但见他们斜对面的一个座头,坐着四个中年人,气宇轩昂,衣冠齐整,一看就是见过场面的人。一个满腮大胡子痴痴地望着门外淋淋沥沥的雨水,喃喃道:“武林盟一手遮天,操控江湖多年,从未把世人放在眼里,而世人除了听命于武林盟之外,并无第二个选择,如今倒好,大家有得选了,是不是啊?”
另一个戴着红头巾的汉子,激动得一张圆乎乎的脸上,泛着闪闪的红光,道:“这个岳重天不简单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短短的几个月之内,整个江南尽归变革派,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闻风而集,听他号令,嘿嘿,今后的江湖,有得热闹了。”
最后一个长着麻子,他摇了摇头,忽然冷笑道:“你们几十岁的人,所想的事,也如三岁孩童,天真幼稚。”三人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似的,道:“你说什么?”麻子双手紧按桌面,抬起上半身,一字一字说道:“我赌岳重天的变革不会成功!”
三人“哎哟”齐声惊叫,全站了起来,几根手指直直指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疯了?”叶枫怒火中烧,眼皮突突乱跳,慢慢立起身子。
岳重天右手伸出,将他按下,拈起一块米焦,递到他嘴边,微笑道:“米焦好吃得很,你怎么不吃了?”叶枫咬得吱吱作响,额头青筋暴凸,道:“味道都变了。”麻子饮了一口酒,悠悠道:“我清醒得很,是你们满脑子的浆糊,认不清形势,可笑,可笑。”
那三人大有愠色,悻悻的道:“蒋大哥,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如今岳重天声势浩大,顺应潮流,一统江湖,指日可待,武林盟已如奄奄待毙的暮年老翁,自顾不暇,谁能挑战他?除非他自己作大死,昏招频出。”麻子道:“摊子铺大了,假货自然就出来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岳重天英明神武,世人皆知……”
叶枫转怒为喜,笑道:“真是好吃。”只听得麻子接着道:“但他做不到事事洞察,完全操控局面。变革派这几个月快速扩张,都是些什么人加入?热血青年固然有,但更多的是当地的地痞混混,把变革当作护身符,继续做伤天害理,目无王法之事,甚至比武林盟掌权时更变本加厉,这样的变革,岂能长久下去?哼哼,大家心不往一块去,劲不往一处使,岳重天再厉害,又有甚么用?”
岳重天怔了一怔,表情蓦地凝固了。那三人忽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左右观望了几眼,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是林天南一事?”麻子道:“林家祖先的确骄傲自大,做了不少人神共愤的恶事,但林天南的为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那三人道:“他古道热肠,办事公道,谁不说他好?尽管他是武林盟中人,但谁会在乎这些?”
麻子道:“汤独桥往死里整林天南,并非是变革派与武林盟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戴着红头巾汉子道:“汤独桥那厮算个**的变革派!哼,是谁曾经向林天南效忠,生生世世要做武林盟的忠犬,是谁不听林天南忠告,斩杀变革派教众?奸淫变革派教众的女眷?是谁被林天南断义绝交,逐出武林盟?”
那大胡子道:“我以为汤独桥血债累累,难逃变革派清算,想不到他娘的时来运转,居然成了变革派的有功之士,维护地方安宁,深得人心的林天南倒成了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恶势力,这不是莫名其妙,黑白不分么?”
第一个说话的那人道:“变革派也不是甚么好鸟,我本来想捐些钱财,看着这样的搞法,心早已冷了,不如留下来买口好棺材。”突然间听得有人在门口朗声道:“在下变革派袁成才,打扰各位了。”
他说话声音极大,店内众人一惊,齐齐往门外看去。只见门口站着十几条头戴斗笠,身穿簑衣,腰悬利刃的男子,站在最前那人脸上长着一块巴掌大的青痣,眼光阴郁,掩饰不住的戾气。麻子低声道:“这不是汤独桥的拜把子兄弟袁成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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