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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放下屠刀易 成佛难

倘若不是叶枫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眼前的人竟然是岳冲。才十多天不见,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形,就好像半年都没有吃过饱饭的人。
岳冲将嘴巴张到最大限度,恨不得一口气就把酒壶里的酒倒入腹中,他英俊光滑的脸颊长出了参差不齐,青碜碜的胡子,油光可鉴的头发失去了光泽,灰蒙蒙乱蓬蓬的,宛若刚经历过千山万水,长途跋涉。
明亮的火光极有规律地跳动着,远远望去,似是婀娜的少女扭动着纤细的腰肢,闪动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又似情人温柔小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
叶枫忽然诧异地发现,他的额上已有细细的皱纹,他的鬓角已有根根的白发,不过十多天,却似经历了十多年,百多年,饱受了沧桑。岳冲痴痴地看着眼前闪动的火光,疲惫无神的眼中似有异样的光芒在跃动。
此时此刻,他是不是想到那个似精灵般轻盈欢快,消失在熊熊火焰之中的那个女子?他长长叹息一声,热泪夺眶而出,他从来就不是坚强的人,梦想做画师的人,那个不是柔情似水,优柔寡断?
叶枫心中一酸,无法形容的味道直涌上来,转过头去,不忍再看他,也没有问他,岳冲已经醉了,抱着空酒坛,倒在火堆旁,脸上的泪水,早让热浪薰得干净。
东方一鹤无动于衷,翻动着架子上烤得滋滋作响,往下滴着油脂的牛肉,不时用手撕一块下来,塞入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声,一脸极其享受的样子。
叶枫忍不住问道:“你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不难受么?”东方一鹤喝了口酒,表情极严肃,道:“你错了,我为什么要难受?我又不是他的朋友。”叶枫怒道:“你……你……”一时不易措词,连说好几个你字。
东方一鹤道:“如果你是他的朋友,就应该用巴掌拳头把他打醒,世上有千万条行走的路,就是善良的人无路可走,人间的游戏规则从来就不喜欢多愁善感的人,所谓的振作,进取,不过是能够熟练地运用各种规则。”
可是叶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脸已经湿了,他为什么要流泪?他吃了那么多苦头,见识了那么多世态炎凉,为什么还做不到心如铁石?东方一鹤纵声吟道:“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唯有挥刀斩人头。”
山下,却是一片忙碌,武林盟众人重新安营扎寨,收拾残局。叶枫怒道:“不是胜负已分,这些人还赖着做甚?”东方一鹤冷笑道:“这出戏还有不足之处,不趁机补上漏洞,以后岂非成了某些人下台的导火索?”
帐篷里已经很黑了,却还没有点灯,三巨头默默坐着,帐外警卫森严,在三十丈开外的地方,用红绳围了个大圈,每个方向都立着块五尺高的木牌,上面用最醒目的红漆写着:“擅入者,杀!”
“岩儿,底下的情况如何?”苏云松静静看着脸上戴着黄金铸造面具的苏岩,缓缓的问道。苏岩道:“大家都在纷纷谣传,三巨头故意大败,引狼入室,是为了保住他们目前的地位。”
莲花道长霍然而起,厉声说道:“是那些人在乱嚼舌头?当下的武林盟,有实力和变革派,魔教同时开战么?”苏岩嘿嘿冷笑几声,说道:“铁血团。”
铁血团是武林盟历代与魔教斗争遗留下来的孤儿,他们对魔教除了仇恨,还是仇恨,没有妥协,只有血战到底,他们人数众多,遍布各个门派,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而各门派的头脑,也乐意把他们当成防身的盾牌,杀人的长矛。
德兴方丈耸然动容,道:“幸好苏庄主老谋深算,抢先一步,否则让他们胡搞一通,不是要命么?”莲花道长阴森森的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苏云松淡淡道:“他们想做什么?”
苏岩道:“写血书,联名签署,逼迫各门派掌门表态,几个头脑甚至大言不惭叫嚣,有必要的话,让两大流氓,五大打手滚蛋,他们另起炉灶。”德兴方丈拍案而起,双拳紧握,道:“放他娘的屁,没有两大长老会,五大门派,哪来的武林盟?想过河拆桥,当心掉到水里淹死。”
莲花道长叹息道:“我们当初默许成立铁血团,一是监视打压各掌门人,二是栽培我们的势力,想不到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苏云松道:“任何一个组织,到了某种地步,有了某种力量之后,就会迫不及待向比他强大的势力发起挑战,哪怕他们曾经是亲密无间的盟友,现在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德兴方丈哈哈一笑,傲然道:“难道就任由他们把我们掀得四脚朝天,屁股摔得稀巴烂?大和尚马上安排可靠人手,灭了那些龟儿子,王八蛋。”苏云松微笑道:“方丈切勿焦躁,杀人容易,这种事通常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去做,我们当下最紧要的是,畅开胸怀,接纳各种不同的意见建议,并且毫无条件配合他们,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莲花道长立时怔住,面有不悦之色,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骑在我们的头上?”苏云松道:“如果我们真想对付铁血团,唯一的条件是给他们灌迷魂汤,让他们晕头转向,然后出其不意,将他们彻底歼灭。”德兴方丈精神大振,道:“什么时候动手?”
苏云松眼中忽然露出种残酷而难测的笑意,右手紧握,仿佛扼住了某些人的要害,一字字道:“明天就没有铁血团了,但是我们先要演一出苦肉计,这样的话,没有人相信这是个陷阱。”
莲花道长似有疑惑,道:“我们清理铁血团,岂非等于自断臂膀?”苏云松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们需要的是驯服温顺的鸽子,而不是争强好斗的猎鹰,如果让铁血团继续存在下去,我们就该向他们妥协,让步,直至无路可退。”
德兴方丈道:“与其老命以后葬送在他们手上,不如快刀斩乱麻,趁早断手截肢。”三巨头相视大笑,只是他们没有察觉到,苏岩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看上去说不出的邪恶,阴森。
“简直是奇耻大辱!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整个晚上,秦啸风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柔软舒适的大床,仿佛也成了口发烫的热锅,大汗淋漓,难以入眠。
帐篷外喧嚣声,争执声,字字入耳,此时此刻,他也相信三巨头有意输给东方一鹤,是把整个武林盟当成筹码,来换取他们安宁的晚年,一种说不出的愤怒,登时充满了整个胸臆。
倘若他年轻十岁的话,肯定按捺不住,会去找三巨头理论,但现在他最需要的是沉住气,火中取栗,浑水摸鱼,越不可预测的局势,越对他有利。
他甚至看到了结局,铁血团一败涂地,因为姜是老的辣,羽翼未齐便想扳倒对方,怎么能胜?所以他当然要站在三巨头这边,三巨头投桃报李,相应会给他解除某些约束,让他掌握某些不紧要的权力。
权力,向来靠一点点去争取的,这个过程极其的漫长,而且要有相当的智慧,手段,该俯下身做狗的时候,就必须摇头摆尾,该厚颜无耻的时候,就必须抹杀良心,谁让权力是男人最爱的**?
就在此时,外面的人却大声喊起了口号:“打倒两大流氓,五大打手!打倒两大流氓,五大打手!”声音整齐划一,竟盖过了呼啸如刀的北风。秦啸风一阵激动,掀掉被子,披上狐裘大衣,快步走到帐外。
众人见他出来,立即改变了口号:“把权力还给秦盟主!把权力还给秦盟主!”秦啸风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目光如电,往众人脸上扫去,冷冷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众人道:“我们要改变游戏规则,只有强人才能带领武林盟走出困境!”
秦啸风眼睛里露出种迷雾般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微笑道:“你们想我怎么做?”众人道:“振作起来,做武林盟的强人!”秦啸风摇了摇,斩钉截铁道:“我满足现状,武林盟规章条例,合情合理,并无不妥之处,而且两大长老,五大掌门尽心尽力。”
他接着叹了口气,道:“你们还年轻,有些事尚未明白,凡事三思,可不要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蛊惑挑唆,跟着胡思行事,若是造成了武林盟的分裂及内乱,你们都是千古罪人,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大家都去睡吧。”
秦啸天知道,这些人当中一定有三巨头的人,他们正密切关注着他的言行举止,想做权力游戏的玩家,当然要戴上厚厚的面具,说一套做一套,不轻易表态,甚至把恶心的话,当成赞歌来颂唱。
众人怔了一怔,神情立即变得愤怒起来:“原来你要做条狗!”秦啸风哈哈大笑,道:“难道做狗不好么?狗对自己人忠心耿耿,武林盟当下最缺乏的就是坚贞不渝的狗,但是谁想做损害武林盟利益的事,莫怪我这条狗翻脸不认人!”
一人站了出来,对他怒目而视,大声道:“你是准备与我们为敌了?”秦啸风傲然道:“是你们倒行逆施,与整个武林盟为敌。”那人手按刀柄,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那么请恕我无礼了。”秦啸风冷冷道:“请从我的尸体踩过去。”
忽然之间,远处一阵马嘶人喊,似是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只见一人跌跌撞撞奔了过来,大叫道:“三巨头想跑!”众人大吃一惊,喝道:“真的么?”人人面如土色,显得极大的惊恐。来人道:“是,是,不过被截住了。”牙齿格格作响,颤抖不止。
那人五指松开刀柄,凝视着秦啸风,不无嘲讽道:“现在三巨头就做损害武林盟利益的事,秦盟主是不是应该咬他们几口?”秦啸风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瞬时之间,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既愤怒又绝望。
他万万没想到三巨头如此居然懦弱,没有担当,如何是好?继续坐在三巨头那条破船,陪伴他们一起沉沦触礁,还是与三巨头毅然决绝,把危机转化成良机?不禁徬惶无计,犹如丧魂落魄一般。
那人一拉秦啸风的手,哈哈大笑,道:“铁血团是盟主的坚强后盾,盟主有什么好顾虑的?”秦啸风尚未反应过来,众人连推带送,簇拥着他前行。
营寨东北角,铁血团和三巨头的人相互对峙,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其他门派的人站在一边,满脸的幸灾乐祸。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你们到底让是不让?他妈的好狗不挡道!”众人都识得此人,是洗剑山庄二庄主欧阳宇。
铁血团之中,走出一个相貌清雅的二十多岁男子,铁青着脸,冷冷说道:“欧阳庄主,魔教妖人尚在山上,我们如今一走了之,岂非显得我们怕了他?”这男子名叫慕容散,为人足智多谋,是铁血团的领袖人物。
欧阳宇怒道:“谁说我们怕了他?我们只是履行诺言而已。”慕容散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三战皆负,只怕三巨头别有用心吧?”欧阳宇勃然变色,手背青筋根根凸出道:“照你这般说来,这当中有极大的阴谋了?”
慕容散斜睨着他,道:“大家又不是瞎子,你我不过是他们手中一枚棋子而已,可笑的是,你还蒙在鼓里,替他们说话,只怕到头来,狡兔尽,走狗烹……哼,哼。”
欧阳宇瞪眼大叫一声,喝道:“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也不好好想想,是谁出钱出力,扶持照顾?不是他们的默许,铁血团能有今天么?”
慕容散微笑,正色道:“不错,没有三巨头就没有铁血团,但是一码归一码,不可能因为三巨头对铁血团有恩,铁血团就是非不分,如果那样的话,铁血团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如现在就解散了事。”
铁血团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挑战三巨头,从这些天的冷静观察,得出一个结论,三巨头人心尽失,大势已去,只须轻轻一脚,便教他们轰然倒塌,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欧阳宇胸口起伏不定,发出雄狮般的怒吼:“我看的确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如由我来解散吧!”身子自马鞍拨起,一道凌厉如电的剑光,嗤的一声轻响,向慕容散刺来。
慕容散冷冷道:“你说了不算。”手腕一翻,长剑挑上,挡住了欧阳宇的攻势。欧阳宇极怒,挺剑连刺,两人你来我往,剧斗不休。
秦啸风定了定神,往人群望去,并无三巨头的踪影,心中不禁惊疑不定,暗道:“他们定是躲在幕后,我可不能轻举妄动。”岂知先前那人在他背后一送,把他推了出来,大声叫道:“秦盟主在此,还不住手?”
慕容散往后翻了个筋斗,长剑入鞘,拱手笑道:“盟主来得正是时候,某些人狂妄得紧,盟主再不出手的话,整个武林盟都要受他们的鸟气了。”
此时的秦啸风,就像汉未的汉献帝,对任何人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但打着他的旗号,却能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而三巨头最大的弱点就是背道而行,恬不知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妙哉?想到此处,慕容散忍不住心花怒放。
欧阳宇仰首望天,看也不看秦啸风一眼,仿佛当他不存一般,冷冷道:“除了苏庄主,便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我卖他的面子,我向来狂得无边,难道你今天才知道?不服气是么?有本事来咬我的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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