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喂喂,那家伙在干嘛...”龟缩在笼子里,旁观这场战斗的人们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具被甩飞在地上,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过的尸体。
他们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说,“那个白痴不是已经死了么,他都躺在地上很长时间了,怎么...怎么还能再站起来啊?”
“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就这样死掉算了?”他们的眼里满是困惑,可是声音却不知为何地充满了疲惫,“都已经伤成那样了,怎么还没有死啊,怎么还能再站起来?”
“没有必要,没有意义的事。”
“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呢?”
“难不成...他是在享受么,得是多么扭曲且变态的心理才能这样...”有人惊疑不定地问,“感受疼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同时,又享受其中所带来的快感?”
“这家伙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构造啊?”有人咬着牙,啧啧感叹,“这都没死,也太犯规了吧。”
....
没有再多的考虑与顾及,既然对方愿意接手自己这一无是处的人生,那么,张大根便绝望地答应了那棵树的要求。
眼看死亡即将降临,幽深的黑洞忽而浮现在那一棵扎根在夜幕中,倒着生长的树的底部,无形的力量在蕴育,在不久之后便会如风暴般发生。
四面八方都是沙沙的声音。
放眼望去,浩瀚宇宙里的璀璨星辰,就像是一粒又一粒精致的流沙,在宇宙意志的驱使下,它们汇聚在一起,进而形成一条恍若时间一般,永无止境地流动着的银河。
一阵来自宇宙深处的大风吹来,无数招摇的叶片随之脱离了那棵树的本体,环绕在男孩的四周,在悠远绵长的空灵歌声中纷飞起舞,一片接着一片地覆盖在他的灵魂之上。
无形的纽带正在建立。
立足于此刻的现在,再一次彷徨地抬眼看去,漫天的星辰,又像是闪耀的墓碑,墓碑下的生命早在许多年前便已消逝,但它们的灵魂却是直至今日仍未被抹去。
一切众生的命运,统统化作横贯时间的光与电。
一如梦幻泡影。
一场空无的骇浪正在看不见的远处升起。
在无数个瞬间破碎了以后,它翻涌着来到了他的面前,如一堵透明的,看不见尽头的高墙,沉默地耸立在倒立生长的树的后方。
男孩愣愣地看着前方,有些惊讶,有些诧异,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从未见识过如此众多的水。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只在刹那之间,他的惊讶就被无边无际的冷水吞没了。
浪潮继续往前推进,吞没了过去,现在,与未来,把那棵树,把他,还有那些或是在空中飞舞,或是覆盖在他身上的树叶,统统卷入潮汐之中。
在那混沌的洋流里,所有的引力都被隔绝了。
于是乎,他看到了无数的命运正在湍急且有序的洋流中浮沉,看到了无穷无数的遗憾堆积如山,孤独地搁浅在海床上,沦为遗迹,看到了漂浮在水面之上,被光环所环绕,光晕扭曲,显得笨重而且衰老的星辰。
星辰的下方,有着一轮沉沦在裂缝里,虽然仍在竭力燃烧,但最终还是难逃熄灭的太阳。
而且,附近不止是一轮太阳,有着不计其数的太阳。
它们大小不一,颜色不同,虽然无言地沉落在此处,但仍然发散着昔日的威严。
恍若神话中巨灵的尸体,埋葬在不知何时才会休止的时间中。
如星辰般散落在这伟岸的墓园之外,当然还有着诸多渺小的存在,它们就那如海藻般地在水中扭动,随波逐流地漂泊在四面八方。
是一张张苍白且孤独的脸。
时而悲伤,时而惆怅,时而欣喜,时而沉醉。
被冷漠的寒流冲刷着,孤独而又疏远。
原来,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因为害怕孤独的缘故,所以才会刻意地交际,终日沉湎在爱与被爱的纠缠中,难以自拔,无法释怀。
原来,连太阳都会有死去的那一天。
原来,不是什么都会如想象中的那么好。
事实就是…
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好,而你也没我想的那么好。
我们都是短暂地路过这一宇宙时空中的人。
就连时间的本身,也会有湮灭的时刻。
因此,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踏在了通往永恒的归途上。
所有的离去最终都是为了重逢。
只不过,重逢的方式各不相同,有的会发生在短暂的生命里,有的则是在永恒的死亡中。
但不管怎样…
最后的最后,还是会相逢的。
....
男孩平静地闭上眼睛,在那黑暗过后的光明里,他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仿佛是看到了那一座宁静和谐的山坡,看到了曾经他的那一条村庄,他的父亲和母亲就站在山坡上的那颗苍翠的大树下,欢喜招手,呼唤着他,要他快点过来。
说。
太阳要下山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
怒吼,撕心裂肺的怒吼!
贯穿了时间的孤独正在无休止地怒吼,即使是来自宇宙深处的潮汐也无法将其淹没。
伴随连接的纽带确定,以及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灌输...
这一道疲倦的灵魂终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的内心超然地宁静,一片空明,什么也不再去想,什么也不再去记,大脑中的思考功能像是被关闭了,又像是在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扫。
删除一些毫无意义,也毫无作用的记忆。
就连他曾经难以释怀的那一段充斥着火光的悲痛记忆,也只是抵抗了短暂的几个瞬间,然后,便毫无意外地被潮水摧毁,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消除了。
仿佛是感受到一直以来背负的重压终于被卸去了一般。
闭上眼睛的他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似乎是跑到了那座山坡上,再一次握住了父亲和母亲的手。
干净且纯粹的笑容,恍若夏日里连接着一望无垠的大海。
是晴空万里的天空。
他感到如释重负,即使不知道什么是大海,也不知道大海与天空到底要怎么才能连接。
生命看似已经结束了。
又像是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也许,只是在舟车劳顿的途中稍作休整。
也许,在无法确定的未来里,他大抵还是会再度苏醒的吧。
....
一条一条黑色的根须突破了张大根的肌肤,连接入大地,如同从地面上推起一块石板般,将他缓缓地推起,使他再次恢复直立的状态。
但与其说他那僵硬的身体像是一块空无一字的石板,不如说,他更像是一面墓碑。
即使是沉默无言矗立在那头狰狞的的怪物背后,但也宣布着...
它的死期将至。
....
“好!好!”
看着那个身上生长出无数黑色根须,直挺挺地站立在战场上的男孩,辉哥忽然激动了起来。
“这就是命运!”他双手猛地抓住栏杆,大声叫好,“真是美艳不开方物的姿态!命运的花朵,总是会在意外之处盛开。”
....
张大根抬起了自己的右臂。
黑色的根须从地面上收回,然后再从他右臂的肌肤中穿出。
只在一瞬间,黑色的根须就已经完全把他的右臂完全包裹,甚至扭曲了他的骨骼,使得处于手臂末端的手掌转为了一枚蜂针般的尖刺。
然后,他往着那头怪物抬步走去,脚步沉着,如一座寂静的洪钟。
洪钟震颤却没有声音。
长枪般的手臂没有晃动,就像是锁死了时钟的指针。
本是流淌在他周边的时间便这样静止了。
他继续往前走,逆着光流,逆着时间地往前行走,离开了这栋大楼,来到了正在举行葬礼的黑色教堂,来到了某一个逝去的午后,某一家沉淀在午后阳光中的白色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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