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黎明城堡的盖伦心急如焚。
顾不上去诺克萨斯的使馆看看了,他迅速回到了军营,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就骑上了战马,向着北境福斯拜罗的方向疾驰而去。
座下骏马发发足狂奔。
在马背上,盖伦一面随着马匹的步伐起伏,一面思考着自己接下来面对拉克丝时的言辞。
理论上说,拉克丝已经拉克珊娜家族的开创者了,盖伦似乎已经不好拿出哥哥的派头了。
但如果换个角度的话,他又凭什么批评拉克丝的这种行为?
至少在盖伦的眼中,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拉克丝,还是自己叛逆的妹妹!
所以,盖伦很快就组织好了语言,并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开始反复念叨、背诵了起来。
他一定要将拉克丝骂醒!
如果做不到的话……那他恐怕就要打破自己不打妹妹的誓言了!
拉克丝啊拉克丝,你这到底是抽的什么风?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福斯拜罗,拉克丝几乎是在寄出了信的同时,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自己哥哥的准备——不用卡尔亚提醒,她就已经确定,这封信送到雄都、送到嘉文四世的手上之后,盖伦绝对会主动过来找上自己。
所以,拉克丝也在为自己进行着心理建设。
在拉克丝的眼里,自己的哥哥盖伦是一个有点憨的好人,他虽然是贵族,但其实并不擅长经营和剥削,哪怕成为了无畏先锋的军官、是大名鼎鼎的德玛西亚之力,也会和战士们同吃同住,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黑历史之外,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军人。
从小拉克丝和盖伦的关系就很亲密,哪怕盖伦有的时候会闯祸然后甩锅给拉克丝、有时候会手贱拆了拉克丝的新玩具装不回去、有时候会风风光光地向拉克丝剧透,但拉克丝非常清楚,这些主要来自于盖伦的不成熟。
直到拉克丝“染魔”,直到叔叔去世,盖伦很快就选择了参军,并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对于盖伦来说,忠君爱国是一体的,虽然他从来都背不下来什么《礼仪大全》,行事也往往有出格之处,但在拉克丝的眼里,他其实才是真正的贵族典范。
所以,拉克丝并不打算说服他接受自己的理想,因为盖伦压根就不是言语能够改变的人。
拉克丝的心理建设,建设的主要内容是,如何向哥哥展示自己魔法学习的结果,并且完美地将其拿下。
没错。
说人话就是,拉克丝心理建设的主要内容是如何揍自己的哥哥一顿。
虽然盖伦是德玛西亚之力,在雄都名声赫赫,但在拉克丝的眼里,自己击败他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自己要决定以怎样的姿态击败他。
以及……如何挥出那切断自己过去的一剑。
……………………
福斯拜罗的繁华一如既往,繁荣之中带着一种微妙的质朴。
然而,走在街上的盖伦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观察的兴趣。
他只是急匆匆赶到了城主府,还没等自己报上姓名,城主府大门就向他打开。
盖伦也不客气,直接迈步走上台阶。
几分钟之后,他敲响了拉克丝办公室的门。
“进吧。”
办公室内,拉克丝语气平静。
推门而入,盖伦入眼所见是埋头在桉牍之间的拉克丝,正在为一沓厚厚的文件一一签字。
而和盖伦在处理密银城问题时,做无情的签字机器时不一样,拉克丝在写下每一个签名之前,都需仔细地阅读文件,确认无误后再提笔签字,签完再盖上自己的印章,这才拿起下一份。
见到了这一幕的盖伦,几乎是本能地放轻了自己的手脚,怕自己打扰到拉克丝。
然后,盖伦很快反应了过来。
自己这次来福斯拜罗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和这相比,些许政务简直毫无意义。
所以,他大步上前,来到了拉克丝的对面,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
“拉克丝。”盖伦用发自真心、痛心疾首地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好得很。”拉克丝终于在签过了一个名字、印了一次印章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了盖伦,“是陛下要你来的吗?”
“是我想要来的。”盖伦摇了摇头,“拉克丝,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写那样一封信给陛下?”
“信中说的很清楚。”拉克丝非常平静,仿佛是生气的卡尔亚一样平静,“北境行者在纳施拉美战役之后,心理出现了不小的问题,他们认为自己违背了德玛西亚的正义。”
“但你知道,陛下这么做是为了德玛西亚!”盖伦并未就纳施拉美是否是侵略问题过多纠缠,“恕瑞玛贸易需要一个新的据点!”
这是之前在御前小会议上,巴雷特说的——虽然盖伦不懂经济,但他的记忆力还不错,现在拿来就用。
“我愚蠢的哥哥啊。”拉克丝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是听谁说的这句话?”
盖伦眨了眨眼睛。
“而且,你说德玛西亚需要一个新的据点,谁能代表德玛西亚?”
“那自然是陛下了!”这个问题盖伦还是会的,“皇帝陛下的意志,即是帝国的方向。”
“这句话诺克萨斯人说过。”拉克丝的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但德玛西亚的民众何止千万,嘉文四世什么时候能够代表所有人了?”
这是拉克丝第一次在盖伦面前直呼嘉文四世的大名,而且语气之中没有丝毫恭敬,和盖伦认知之中,过去那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典范截然不同,这让盖伦瞪大了眼睛,看向拉克丝的眼神之中也带上了几分狐疑。
“不用怀疑,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深吸了一口气,拉克丝终于从桌桉的背后站起身来,直视着自己的兄长,“自称为德玛西亚的染魔者那一刻开始,我其实就已经不再是一个符合德玛西亚标准的贵族典范了。”
盖伦目瞪口呆。
“或者说,正是因为染魔,我看见了更广阔的世界,看见了贵族舞会之外的地方。”拉克丝继续道,“也让我看清,原来在德玛西亚,贵族本身并不代表着任何荣耀。”
盖伦已经懵了。
拉克丝的语调语气、微笑和动作他都无比熟悉,但她所说的内容,却让盖伦本就贫瘠的大脑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
拉克丝在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么多年来难道她一直在进行伪装吗?
见鬼,这一定是邪恶魔法给她带来的侵蚀!
片刻的迷茫之后,盖伦很快找到了事情的“原因”。
“拉克丝,你的思维已经被魔法感染了!”
“不,被感染的人是你。”拉克丝轻轻摇头,“你被德玛西亚的贵族荣誉感染了,看不见平民,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告诉我,我亲爱的哥哥,在你眼里,德玛西亚的利益,是全体德玛西亚人的利益,还是德玛西亚皇帝的利益?”
“……”
这显然是一个盖伦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的问题。
作为一个忠诚的贵族、作为嘉文四世的发小,盖伦从来不会质疑嘉文四世的任何决定,于他而言,王室——或者说现在的皇室——就是国家的代表。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问你这个问题。”拉克丝看着迷茫的盖伦,继续道,“或者说,在你看来,这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盖伦下意识地想要点头,但很快反应过来,皱起了眉头。
“就像是恕瑞玛贸易,你看见的是德玛西亚从中获益,但实际上,大量金币流入、贵族生活日渐奢靡、粮食税收比例增加、地方私军不再招募,这些的结果却是德玛西亚的平民生活一日不如一日。”
“……”
这显然是盖伦从来没有关注过的事情,他本能地认为德玛西亚的辉煌需要民众生活得更好,但又有些不能接受皇室的收益导致了平民的倒霉——嘉文四世陛下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让民众生活困难呢?
看着盖伦脸上的迟疑和抗拒,拉克丝终于叹了口气,将后续的话语都咽回了肚子。
没有意义了。
虽然早就知道和盖伦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但眼见着哥哥露出现在的这种表情,拉克丝还是忍不住有些沮丧。
就像是之前她查办一些曾经一路跟随着自己的办事员和御法者一样。
同道中人,终究是极少数。
思及此处,拉克丝终于下定决心,从身后的墙壁上,轻轻地拔出了自己的断刃。
“来吧。”她直视着盖伦的眼睛,“既然你不愿意接受,那就与我一战吧。”
“我会把你打醒的。”盖伦轻轻点头,摘下了背后的大剑,“我不能坐视魔法毁了你!”
说着,大剑被他双手高举,勐然斩向了拉克丝。
与此同时,断刃之上,光华璀璨,拉克丝横剑拦截,另一只手在剑身上一抹,金色的剑芒随之暴涨,剑锋险而又险地擦过了盖伦的胸口。
可以防御魔法的符文钢铠甲被轻易剖开,学习了高级元素概论之后的拉克丝,已经完全掌握了法术穿透技术,哪怕是盖伦身上这加厚的符文钢铠甲,也不会对拉克丝形成那么一丝一毫地迟滞。
盖伦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再次欺身而上,也挥舞着大剑横扫。
……………………
对现在的拉克丝来说,盖伦早就不再是自己的对手了。
哪怕手中挥舞着足以致命的大剑,盖伦也没有丝毫威胁可言。
甚至刚刚划破盖伦胸甲的那一剑,拉克丝都有所保留。
但在盖伦的眼里,这是极具威胁的一剑,也是陷入疯狂的妹妹,正在毁灭和自己的兄妹关系。
光辉明亮之处,消散的是兄长对妹妹由衷的自豪。
下一剑,当盖伦开始挥舞大剑横扫的时候,拉克丝压低了身形,将光刃插入地面,拦住了这一击横扫,反震得盖伦脑袋嗡嗡响。
火星崩裂之处,湮灭的是兄长对妹妹无言的关注。
有些着急的盖伦干脆地举起了大剑,终于催动了剑中蕴含的审判之力,但与此同时,拉克丝也同时举起了光刃,两柄巨剑几乎同时出现在了兄妹二人的头顶,一柄由大剑之中的魔力凝结而成,一柄由纯粹的光芒塑造成型。
两柄审判大剑同步从天而降,但盖伦凝结的那一柄却在接触到了拉克丝之后,如雪落阳春,瞬间消失不见;拉克丝所塑造的这一柄,则是如囚笼、如绳索一般,将他彻底击倒、死死困住。
大剑消失之处,斩断的是兄长对妹妹满满的期待。
短短三招,德玛西亚之力一败涂地,输了个彻彻底底。
心急火燎地赶赴福斯拜罗,不仅未能说服妹妹回归正道,反而还直接让兄妹的关系完全破裂,再也回不到从前。
哀大莫过于心死。
此刻,盖伦面如死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而在他的面前,拉克丝还剑入鞘,终于在轻轻摇了摇头之后,蹲下身来。
“我愚蠢的哥哥啊。”这一刻,拉克丝似乎卸下了心中所有沉重的负担,脸上再次露出了熟悉的微笑,“我可不是那个小姑娘了,现在的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啊!”
盖伦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妹妹。
“好好看吧。”收起了佩剑的拉克丝干脆毫无风范地盘膝而坐,“早就知道和你讲道理是没用了,你就拭目以待就好——总归要给你妹妹一点信任嘛!”
盖伦咧了咧嘴。
“好了,接下来你就待在福斯拜罗吧,这也是为了你好。”拉克丝单手扯住了盖伦的胸甲领口,将他拎了起来,然后交给了终于得到信号、进入办公室的侍卫,“晚上见,我现在还有活要干呢!”
被捂上了嘴巴的盖伦嘴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过几天我会去密银城拜访父亲和母亲的。”拉克丝回到了桌位上,头也没抬就似乎明白了盖伦的意思,“放心吧,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不过,冕卫家族的某些亲属,或许需要收拾一番了。”
盖伦眨了眨眼睛,既疑惑于自己和妹妹的心有灵犀,同时也忽然想到了之前密银城发生的一些事情,哪怕被人扛了起来,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了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