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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骄傲的笑(求月票)元旦快乐

  李萃群没有来到,程千帆却先等来了路大章。


  大头吕去台拉斯脱路警察医院看枪伤去了,此桉暂时交给了鲁久翻处理后续。


  鲁久翻来报告说霞飞区巡捕房的路大章巡长来了,要看费名最后一面,特来请示可否。


  程千帆的表情是阴沉的。


  他摆摆手,“让他去吧。”


  鲁久翻转身刚要离开,却被喊住了。


  “也罢。”程副总说道,“我去见见老路。”


  费名的尸体暂时存放在中央巡捕房的停尸房。


  所谓停尸房,只是院子后面一个兼放杂物的房子。


  看着躺在板子上的费名尸首,路大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拉就晓得,咛早晚要出事。”


  程千帆脸色微变,“老路,别乱讲。”


  面对程副总的善意提醒,路巡长苦笑一声,摆摆手,“想多了,想多了。”


  他给程副总巡长敬了一支烟,自己嘴巴里也叼了一支烟,划了一根洋火,先帮程千帆点燃,然后又给自己点燃。


  轻轻抽了一口香烟,路大章叹息说,“费名做事容易冲动,他来巡捕房没多久我就与他说,你小子毛毛躁躁的,小心出事。”


  “老路,根据初步的调查,我怀疑费名是重庆方面或者是红党的人,这和毛毛躁躁无关。”程千帆沉着脸说道。


  “那不还是毛躁嘛。”路大章这次是重重的叹口气,“法租界当差,吃法兰西人的洋皇粮,理会什么重庆方面还是红党?还是毛躁的,容易被蛊惑。”


  “什么时候能够把尸体领走?”路大章看向程千帆,“费名家与我家有些亲戚关系,人都死了,我总要……”


  “我安排下去,尽快吧。”程千帆说道,“还有些手续要走,你知道的。”


  “我知道。”路大章点点头,他扭头又看向费名。


  费名的双眼紧闭,脖颈的伤口可怖。


  路大章总觉得费名有很多话和他说。


  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这小子会说些什么:


  路大哥,我走了,我是为民族和人民而死的,和你这个腐朽的甘愿为法国人做事的巡捕不一样,我死得其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带着骄傲的笑容的脸孔。


  这小子自从被上海党组织秘密发展以后,就自觉自己是有信仰,有最伟大信仰的人了,内心是骄傲和无比自豪的!


  路大章同程千帆一同走出停尸房,两个人在停尸房外面的台阶处逗留,抽烟。


  其他的巡捕识趣的远离,给两位大老足够的私人空间。


  路大章十分认真地对程千帆说,“费名看不起我们。”


  程千帆沉默,他连续抽了几口烟,说道,“他家里有几口人?”


  “双亲在堂,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路大章弹了弹烟灰,说道。


  程千帆从身上摸出钱夹子,取出一小沓钞票递给了路大章,“这小子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却也算是死在我的命令之下。”


  路大章看了眼钞票,没有立刻接过去。


  “这并非什么赔偿。”程千帆冷笑一声,“费名是有问题的,这一点我无比确定,只是,他毕竟是巡捕,即使是死,也不该就这么死在我手里。”


  说着,他将钞票塞在路大章手里,“我的帛金。”


  路大章收起钞票,却是摇摇头,“这钱我会带到,至于说收不收就不知道了。”


  程千帆沉着脸说,”收不收是他们的事情,我做了我该做的。”


  “谢了。”路大章沉默片刻,抱拳说道。


  程千帆送走了路大章。


  两人没有进行其他任何秘密的沟通交流。


  路大章来看费名最后一面,此乃应有之义。


  两人的那番话也绝无任何不妥。


  此乃费名的老长官路巡长同程副总巡长之间必须要走的程序。


  路大章今日若是没有出现,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


  值班的苏哲打电话让送了包饭做,还要了一壶酒。


  他在总巡长助理办公室里闷闷吃酒。


  桌子上放着两个小酒杯。


  他在为费名送行。


  他记得自己以入党介绍人的身份郑重告知费名通过了组织的批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红党党员的那天。


  两人弄了两个小菜,一壶酒,兴致高昂秉烛夜谈。


  不知道怎么就谈到革命胜利后,大家该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兴奋,该怎么庆祝胜利。


  苏哲记得自己说的是,“我会写文章,会谱曲,我给大家写一首胜利的歌。”


  费名便哈哈大笑,高兴说道,“我写不好文章,唱功也不行,我会拉手风琴。”


  邦邦。


  房门被敲响。


  苏哲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他迅速将一个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小酒杯放进了抽屉里。


  “什么事?”


  “苏助理,金总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在响。”


  “现在还响吗?”


  “不响了。”


  “晓得了。”


  苏哲拿起桌面上唯一的那个酒杯,喝了一小口,又夹了菜,抹了抹嘴巴上的油水,拿起桌子上的一串钥匙,先是锁好了自己的抽屉,然后手中滴熘熘的拎着钥匙,嘴巴里哼着小曲儿,慢条斯理的朝着金总办公室走去。


  ……


  “这件事我要向组织上检讨。”方木恒表情严肃且沉重,“是我没有及时发现跟踪的敌人,以至于地下党同志才不得不冒险出手,更是惨遭敌人杀害。”


  就在刚才,熊嘉尚部长向他们通报了跟踪他们的邮差老邢已经被自己的同志及时除掉的消息。


  这意味着老邢并没有来得及将跟踪他们所获得的相关情报传递出去。


  不过,与这个好消息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


  对老邢动手的地下党同志暴露且被捕,为了守住组织秘密,这位同志自尽牺牲。


  “不是你们的责任。”熊嘉尚表情严肃且哀伤,她缓缓摇头,“我们的工作也有疏漏,没有发现邮差老邢这个潜伏极深的特务。”


  “能确定老邢是哪方面的人吗?”刘波问道。


  “很大可能是汉奸李萃群的手下。”熊嘉尚说道。


  那一伙被程千帆下令带走的人,据说是李萃群的手下。


  上海地下党组织怀疑他们正是老邢的同伙。


  若是果真如此,则说明这笔抗日募捐款不仅仅引来了中统和军统的觊觎,便是汉奸李萃群所部也介入了。


  “李萃群?”刘波皱眉。


  “是投靠日本人的一个汉奸,这个人以前是国党的人,他同另外一个叫做丁目屯的汉奸一起,两人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建立了一个特务组织,是现在上海滩非常活跃的汉奸特务组织之一。”熊嘉尚知道新四军的同志对于上海滩目前的情况不太了解,连忙解释说道。


  “数典忘祖的汉奸都该杀。”方木恒杀气腾腾说道,“不仅仅是李萃群,程千帆更该死。”


  确切的情报已经传回来了,是程千帆下令手下秘密逮捕费名同志,最终程千帆的手下大头吕带人开枪打伤并且抓捕了费名,直接导致费名的牺牲。


  “程千帆是法租界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反革命巡捕。”熊嘉尚点了点头,“包括费名同志在内,已经有好几名同志直接或者间接被程千帆害死。”


  何关咬了咬嘴唇,心中叹口气,他也是万没想到自己的好友竟然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完全就是一个手上沾满红党人鲜血的刽子手!


  程千帆等来了李萃群的电话。


  确切的说是李萃群的手下打来的电话,此人自称是李萃群的保镖胡四水。


  手中拿着电话,程千帆惊愕的看向窗口的方向。


  他将话筒放在桌面上,来到窗口朝着马路上看。


  就看在岗亭那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那里,此人应该就是胡四水。


  胡四水也看到了程千帆,他双手抱拳向‘小程总’致意,并且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小汽车。


  小汽车的车窗落下,露出李萃群的脸。


  程千帆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他挥了挥手,然后抱拳。


  李萃群也抱拳。


  胡四水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离开。


  须臾,便有巡捕敲门进来,将李先生送到岗亭的礼物呈上。


  程千帆打开用绸缎包裹精美的木礼盒,里面赫然是一枚金锭。


  确切的说,是一枚“清朝嘉庆六年十月朝鲜国贡金银作局制足色金壹锭伍拾两重”的金锭。


  程千帆拿起这枚金锭,入手颇沉。


  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刚才李萃群的手下胡四水在岗亭打电话给他,实际上是胡四水在读一封信。


  这封信是李萃群仓促写就的。


  信中说:


  李萃群本打算来亲自拜访的,不过来的途中忽遇有急事要去处理。


  李学长不想自己这番诚意付之东流,故而下令胡四水开车经过中央巡捕房门口,向学弟遥遥致意。


  区区薄礼,权当此次失约之赔礼了。


  程千帆啧啧两声。


  什么临时有急事,狗屁。


  自己这位学长是一个骄傲的人,轻易不愿意低头,却又很在意两人之间的‘友谊’,如此便有了这么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赔礼道歉。


  程千帆欣赏着手中的金锭,实则在琢磨李萃群此番所为,越想越是觉得有意思。


  这位李学长端地是一位知情识趣的妙人啊。


  ……


  第二天清晨,落雨天。


  去中央巡捕房的路上。


  程千帆落下车窗,风有些大,斜雨被裹挟进了车窗。


  程千帆没有升起车窗的意思,他喜欢这样的清凉。


  “帆哥,那个费名是红党?”


  浩子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有可能。”程千帆眯着眼睛看细雨中的街道,说道,“暂时还未确定,也可能是上海站亦或是中统的人。”


  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浩子的后脑勺,“怎么了?”


  “没什么。”李浩叹口气说道,“就是觉得太狠了,自己用钉子划开了喉咙,红党对自己太狠了。”


  “你觉得费名是红党?”程千帆问道。


  “我觉得是。”浩子说道,“中统那帮家伙,都是几鞭子就投降的怂包,上海站那边,没听说有这样的狠人。”


  “好了,这种话不要再说了。”程千帆忽而情绪不佳,说道,“影响团结。”


  半个小时后。


  程千帆同老黄一起在院子里遛狗。


  在德国黑背撅着屁股拉屎的时候,老黄捂着嘴巴说道,“费名实际上是被收养的”


  程千帆看了老黄一眼。


  “‘黎明’叛变的时候,费名的父亲母亲牺牲了,组织上后来找到了流浪行乞的费名,把他安置在了现在的家里。”


  “费家?”程千帆声音有些嘶哑,问道。


  “费家是同情我党的,一直暗中有保护和收留我党遗孤。”老黄缓缓说道,“费先生和费太太没有孩子。”


  “费名的哥哥和妹妹?”程千帆问道,随即他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我同‘包租公’同志发火了。”老黄突然说道。


  程千帆看了老黄一眼。


  “我心里难受。”老黄说道,“费名的爸爸妈妈牺牲了,费名这样的,不该再牺牲。”


  他喃喃说道,似是说给程千帆听,又似在自言自语,“我的意思你明白的吧,我们红党人不怕牺牲,但是,我们不能死绝了,我不怕被批评说思想狭隘,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说着,老黄突然闭嘴了,他叹了口气,看向程千帆,“你可以批评我思想狭隘。”


  程千帆轻轻摇头。


  他牵着‘出恭’完毕的大狼狗继续走路。


  他的脸上是那种彷佛深陷在深深的回忆中的表情。


  老黄递了一支烟给程千帆。


  程千帆接过香烟,他用非常非常认真的表情看着老黄,“老黄,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有一个人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一次非常非常危险的任务,他主动请缨,‘竹林’同志坚决不同意,这让他有些生气,年轻气盛的他认为自己被小瞧了。


  ‘竹林’同志就那么的看着他,看着他,最后,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


  我们这些老革命死绝了,才轮到你们这些瓜娃子。


  年少的程千帆沉默了,当时问了句,“为什么?”


  ‘竹林’同志也认真地看着年轻的程千帆说,“你们的爸爸妈妈已经比我们先走一步了,我们不能落的太远,不然就追不上喽。”


  程千帆抽了一口香烟,鼻腔里喷出澹澹的烟雾,他对老黄说,“能够沿着父母亲的足迹,昂首牺牲,他的心中是骄傲的。”


  他终于懂了费名牺牲的时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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