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之声,随着冲锋的兵卒,将战火迅速的延伸到了扜泥城内部的各个区域。
鄯善人在城内组织混乱,各自为战,因此这种快速穿插的战术超出寻常的好用。
穿插,侧击,都是打乱对方编制,迅速击溃对方秩序的最好手段。
太史慈擅长骑兵,而骑兵最初的战法,就是用来穿插和侧击的……
反观鄯善人,似乎还没从火炮的轰鸣当中恢复过来。
那些在正面炮轰之下的鄯善兵卒,基本上等同于废了。亲身体会到了火炮凶残的,心理几乎崩坏,在骠骑军第一波登城攻击的时候,能勉强站起来反抗的都能算是勇士了,而其他大部分的鄯善兵卒则是痴呆的或坐或趴,或是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茫然而动,就算是被杀了连叫一声都没有,像是被吓丢了魂魄一般。
不过,随着骠骑兵卒的向内推进,那些距离比较远一些,或者说隔着城墙的那些没有直接看见火炮威力展现出来的那些鄯善兵卒,就自然还保存着一些战斗力……
李隆一刀砍倒敌人,同时狂吼道:『兄弟们,抢下城门就是大功!杀啊!』
跟在李隆身后的骠骑兵卒也在放声叫道:『抢城门!杀,杀啊!』
看着气势汹汹的李隆等人,刚刚赶来的新一批的鄯善兵卒也同样狂叫着,似乎是在表示恐惧,亦或是在招呼更多的人,重新收缩架设防线……
鄯善人不是没有预料过会出现城内巷战的局面,甚至在早期的时候也同样有不少的鄯善官吏表示什么要与扜泥城共存亡,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决不投降云云。
这种振奋士气的话语,自然是大受鄯善的普通民众欢迎,甚至这些鄯善百姓竟然发现之前厌恶无比肥头大耳的官吏,似乎当下这一次多少也像个人的样子了?
对于这样的变化,鄯善百姓是认可的,也是支持的,所以在扜泥王城之中的鄯善百姓,捐出了他们家中最后的一枚钱币,一口粮食,相信童格罗迦,还有童格罗迦之下的那些鄯善官吏至少在面临这种生死抉择的时候,能像一个勇士,会做一个勇士。
至少,鄯善百姓这么多年来,一代代的人给童格罗迦,还有类似于童格罗迦这样的贵族缴纳的保护费,嗯,上缴的赋税,不会是白交的吧?
不至于吧?
应该不会吧?
可是鄯善人万万没有想到,城破得这么快!
以至于在路面之上的拒马和陷阱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多少,无法阻挡骠骑兵卒的突进!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只有在最后阶段才会在城中布置大量的拒马和陷阱,否则这些工事,在前期岂不是阻拦自己,给自己人添麻烦么?
结果现在,鄯善人就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处境。
要工事没工事,要组织没组织。
一方面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要面对骠骑的兵卒,另外一方面则是原本应该要站出来指挥他们的那些官吏,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似乎都消失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普通的鄯善兵卒只能凭借着自我的本能,尽可能的在阻拦李隆等人的前进,但是很快他们就在配合熟练且默契的骠骑兵阵前面,撞得头破血流。
有的才应对完一队骠骑兵卒,转眼就被下一波的骠骑兵卒攻击,而且骠骑手下的兵卒都是以队列为单位,武器配备齐备,不仅是有盾牌长枪,还有弩矢投枪,在越来越多的骠骑兵卒涌入了扜泥城中之后,鄯善人的抵抗很快就被瓦解了。
本能的在街道上企图拦截李隆的鄯善人被击溃了,不过很快李隆等人就遇到了进城以来,所碰到的最硬的一块骨头。
防守城门的鄯善兵卒,大部分都是最为忠心的力量。
因此他们即便是听到了城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战鼓声,也知道自己当坚守着,实践着他们的诺言。
他们向童格罗迦和其他鄯善官员承诺过,城门在,他们就在,他们一定会战到最后一个人……
他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狭小的城门洞里面,斜长的甬道上,双方的兵卒相互争抢着每一块地方,喊杀声惊天动地,满眼都是刀光剑影,时不时有鲜血喷溅而出,刺耳的厉啸声让人魂飞魄散。
李隆咆哮着,横冲直撞,酣战不止,他甚至见到了有手下兵卒陷入危险,便是竭尽全力救出了数名陷入敌人围攻的部下,并掩护他们顺利撤回战阵阵列当中修整,而他自己却被鄯善人围住了。
他杀了太多的鄯善人,仇恨值太高了,一时没能及时的消点……
后方的骠骑兵卒往前,而鄯善人死活挡住。
李隆就像是一个钉在了鄯善人阵线里面的刀尖,鄯善人想要将其拔除,而骠骑的人想要接应上,扩大伤口。
李隆背靠着石墙,左右格挡砍杀。凭借着自身的武艺和优良的兵甲,虽然一时之间被逼迫得手忙脚乱,但是多少还能撑一会儿。
鄯善守城队率看见了拉风的李隆,他并没有嗷得叫一声冲上去,反而是弯下腰来,将身躯掩藏在了盾牌后面,慢慢的跟在其他鄯善兵卒的后面,往李隆那边靠近。
甲片和兵刃亲吻,划出激情的色彩,战刀与长枪相交,发出醉人的呻吟。
生命在上一刻还是鲜活,下一刻就黯淡失去颜色。
血气在方寸之间翻腾,饥渴的刀枪在肉体内进进出出。
李隆很是兴奋,在四处喷溅的体液之中,分泌的肾上腺素刺激得他瞳孔放大,然后在瞳孔的角落里面有一个阴影一闪而过……
一个高大的鄯善人,趁着李隆不备,从阴影当中窜出,便是一矛扎进了李隆的大腿上,一穿两透!
血色的长矛透腿而出!
虽然有战裙,可是战裙不是真的就像是一个空心圆锥,并不能完全覆盖大腿,并且在战斗之中,战裙甲片本身也会跟着身躯摇摆,也就有了间隙。
当然破绽不仅仅是在大腿,还有手肘,腋下,膝盖,脚背等等,在那些战甲无法覆盖,或者容易暴露出来的地方,都有可能在战斗当中被敌人一刀两断,分居两地。
鄯善队率知道李隆身上的盔甲质量不错,和鄯善人大多数的皮甲比较起来,不仅是防护的面积更大,并且对于各种兵器都有一定的豁免作用,也就正是如此,才让李隆可以在众多鄯善兵卒围攻之下支撑,所以他没盯着李隆的胸腹,而是对李隆有些疏忽的腿部区域下手。
锥心一般的疼痛,刺激得李隆张嘴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同时也激发了他最原始的凶悍,他不仅是没有当场被刺倒,反而是带着长矛,狠狠的反刀砍向了那个高大鄯善人的脖颈!
那人来不及抽出长矛,只能是双手一松,往后一退,让开了李隆的刀锋。
李隆想要再进一步砍杀那名高大的鄯善人,却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边上几名鄯善人趁机扑上来,各举刀枪,想要了解李隆性命,却没想到李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爆发出了潜力,竟然在咆哮,或是惨嚎声中伸手直接拽出了扎在腿上长矛,然后一手持矛,一手持刀,不计生死,以伤换命!
冲上去的鄯善兵卒倒下了,而李隆身上也转眼间多出了好几道的伤口。或是在手臂上,或是在腿脚上,还有一处甚至是在头上!
他不知道是被捅掉还是被砸落了兜鍪,连头皮带头发都被削去了一大块,鲜血顺着脸颊滚落,染红了视野。
『#¥%@……』
那名高大的鄯善人指着李隆,不知道低估了一句什么,然后从一旁的鄯善兵卒手中接过了一把战刀,灵活的挥动了两下,冲着李隆露出了一丝笑意。
残酷的笑意。
『来战!』
李隆咆哮着,用长矛支撑着身躯,将染血的战刀往前伸出。
高大的鄯善人似乎明白了李隆的意思,便是不紧不慢的朝着李隆走来,跨出了两步之后,似乎第三步的脚掌正要落下的时候,却猛然之间往前一窜,整个人如同弯弓一般,半跃空一刀直劈而下!
正常来说,这样的跃空招式,力劈华山什么的,看起来很是威猛,但是并不难躲避,但是现在李隆腿脚不便,连站稳都有些吃力,还怎么腾挪?
没错,鄯善头目就是欺负李隆大腿受伤,然后企图迫使李隆不得不硬架,进一步的加重伤势,最终身法招架被完全破坏……
李隆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了一只腿能用上力,而硬架之后,要么就是使得伤上加伤,要么就是另外一直好腿也吃不住气力,被砍得摔倒在地,可是他也没有了退路,无法躲避,李隆只能将手中的长矛和战刀交错,咬牙硬架!
空中似乎有些别样的尖啸声,在混乱的嘶喊声和兵刃的碰撞声之中划过。
李隆看见那名高大的鄯善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扭曲了一下……
战刀落下,铛的一声砸在了李隆的架着的长刀上,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吃住气力。
『坏了!』李隆用错了力道,就像奋力一拳砸在了空处一样,再也控制不住身躯,踉跄而倒。
可是在李隆预想之中随着而来的鄯善人的刀枪,却迟迟没有落下……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战友们保护了起来,而那名高大的鄯善人,则是睁着大眼,倒在了不远之处的地面上,身上有两三根的弩矢,深深的扎入他的体内,血色晕染而开。
高大的鄯善人似乎是死不瞑目的样子,扭曲的面容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怒视着李隆,控诉着李隆不讲武德……
李隆嘿嘿笑着,然后发现自己不仅是嗓子沙哑,连笑声都发不出来,而且四肢酸麻,尤其是那条伤腿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一样,连动一下都动不了。
『撑住!头儿!』一旁的兵卒急切的叫着,帮李隆死命的按着伤口,试图止血,『城门拿下来了!我们的人正在入城!医师!医师!这里!这里!我们头儿重伤……』
听到已经拿下了城门,并且后续兵卒也跟上来的李隆,便是完全松懈下来,混混沉沉之间似乎有人跑到了身边。
『头上伤不重,别捂着咧……拟个碎皮!介伤口怎么能用力按呐?穿透伤!你上口子按了,下口子呐?要绑腿上头止血!起开起开!么死都给泥个碎娃搞死咧!愣着干啥,快脱他衣裳啊!』
『……』
李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 ̄▽ ̄)“……
随着鄯善城门争夺战落下帷幕,大批的骠骑兵卒进入城中,控制了主要街道之后,太史慈也随着兵卒,进入了扜泥王城之中。
扜泥城中原本的旧秩序失去了。
新秩序还暂时没有确立起来……
在这新旧秩序交替的间隙,有人惶恐,有人痛苦,有人奋起抗争战到最后一刻,有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骠骑军发动自杀式的攻击,但同样的,也有人麻木,有人茫然,有人朝着第一次踏足鄯善王城的骠骑兵卒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在骠骑兵卒没有管制到的巷子里,里坊的阴影之处,人性的卑劣面肆无忌惮的在张牙舞爪。在作恶的人当中,大部分是在鄯善城中避难,应了招募而来的色目人雇佣兵,当然也有一些原本是鄯善国的守军。
这些鄯善人脱下代表了鄯善国身份的盔甲,随手就扔在了地上,就像是丢弃了鄯善国的荣耀,舍弃了原本的秩序,跟在其他人后面,或是仗着自己对于扜泥城内更熟悉,劫掠商铺和富户。
一些家大业大的豪强,早就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逃走了,留在鄯善城中的,一般来说基本上都是鄯善国的中产阶级。这些人有一些资产,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资产,使得他们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于是自然就是在动乱当中,率先成为了牺牲品。
街口和巷中,横七竖八的躺倒了许多人的尸体。
一些平日里面躲在阴沟和窝棚里面的乞丐,正在像是啃食尸体的恶鬼一般,趴在这些尸体上面,剥下这些鄯善中产阶级尸体的衣裳,然后胡乱的穿在自己身上,即便是骠骑兵卒在不远处经过,这些乞丐也不躲不避,甚至近乎于木然的笑着,不知道是在欢迎骠骑兵卒前来,还是在欣喜自己终于是穿上了原本只属于富人的衣裳。
在城中里坊之处,大大小小的黑烟升腾而起。
鄯善百姓哭喊的声音,在城池上空萦绕,似乎汇集成为一曲悲哀的乐章。
鄯善的语言,太史慈听不太懂。
但是有两个词,太史慈还是能听得明白的。
『爸』和『妈』。
是的,就算是世界各地不同地方的人,不同的语言体系,但是『爸爸妈妈』的这两个音节,却是相似的……
其实这是人类的一种本能。
因为P和M的发音,不需要借助舌头的辅佐,所以这是孩子在学会说话之前,舌头还不如成年人一样灵活移动到相应位置辅助发音的时候,再加上张大口的最简单的元音,于是就成为了孩子最先学会的两个音节。
『Pa』,『Ma』。
孩子喊着『Pa』,或者『Ma』的时候,其实未必是为了叫父母,而是想要表示其他的什么意思,比如饿了,困了,各种不舒服等等,但是因为陪伴婴儿的父母以为孩子是在叫他们,所以便是将这两个音节认同为孩子对于自己的称呼。
这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民族都会把把papa,aa和自己联系起来。有的地方会以为aa是孩子饿了,所以这个音节就会演变成为代表食物的意思的词。
这只不过是一种习惯的称谓,习惯的演变,就像是鄯善人习惯的以为城墙能够保护他们自己,习惯的以为鄯善的国王有保护他们的责任一样。
百姓知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被剥削的?知不知道自己承担的许多赋税其实根本不合理?其实也是知道的。一方面是因为无力反抗,另外一方面则是希望自己缴纳的这些赋税,就像是给鄯善国王缴纳的保护费一样,期望鄯善国王和其下的官吏,能在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站出来领导他们,保护他们……
这同样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官啊。
父母官啊。
真的就会像是父母一样,保护自己的『子民』吗?
鄯善的百姓和民众,哭喊着,流血受伤的时候,那些原本自诩为百姓的保护伞父母官的,心安理得的不劳动却要享受最好的吃食,享用最好的器物的那些家伙,现在又在哪里?
『papa』,『aa』……
鄯善王城之中的这些百姓呼喊着。
呼唤着他们的父母,呼唤着他们的『父母官』,希望他们的『父母官』能够像是收取税赋的那么及时的出现,刻不容缓的展现出他们的武力和强横,像是他们收钱的时候说好的一样,代表着百姓也统领着百姓来保护鄯善国,保护大家共同的家园。
但是这一次,就像是上一次和下一次一样,鄯善人他们的『父母官』,并没有像是他们之前喊出的口号一样的英勇,一样的与城共存亡,甚至在仅有的抵抗阵线里面也没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就像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就真的不存在么?
不是的,这些官吏之中,有很多现在都汇集到了城门口,在主要的街道上,正在撅着屁股恭迎太史慈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