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画戟停在了半空。
刀刃闪耀着寒芒,稳如山岳。
雨水顺着刀刃往下滑落,然后落在了韩过的脸上。
在韩过面颊上,渐渐的露出一道被刀气所击伤的红印子,就像是真的被砍了一刀一样。
吕布眯着眼,先是看了看周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影,然后才看向韩过举起的半截战刀。
『嗯……』吕布收起了方天画戟,滔天般翻滚的气势顿时一收,缓缓的说道,像是在评价,又像是在赞许,『还像个汉子。』
韩过显然打不过吕布,但即便是如此,韩过依旧没有半点的退缩,即便是到了最后,也是奋力的抗争,这才算是多少符合了吕布的心意,觉得自己被这样的韩过挑战,并不能算是一种侮辱。
既然不算是侮辱,那就没有必要杀韩过。
『回去养一两个月,再好好练!』吕布舞动方天画戟,将头顶上的雨水挤开,然后收在了背后,『下次我可不会留手……』
『大都护……你没有下次了……』韩过手臂一软,半截战刀掉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没有了……』
吕布哼了一声,并没有搭理韩过,旋即转身,往厅堂之内走去。
韩过躺倒在地面,他还没有气力站起来。
劝说吕布,比他想象的要难。
就在吕布即将走进厅堂之内的时候,韩过心中忽然灵光一动,勉力抬头冲着吕布的背影喊道,『大都护!我是李长史的弟子!』
吕布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直入厅堂之中。
『唉……』韩过呼出一口气,目光投向了似乎就在头顶上的乌云。乌云里面的雨水则是像是在嘲笑韩过的自不量力一样,肆无忌惮的踩踏在韩过的脸上。
在危险的感觉消失之后,全身上下的疼痛重新杀回到了韩过身上。他感觉自己两只手似乎都像是断了一样,即便是到了现在也还在微微颤抖着,根本连动一下都难。
就在韩过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地上躺多久的时候,忽然眼前人影晃动。
原本在堂下的吕布护卫走上了前来,将韩过搀扶起来,然后架着送往一侧的厢房。
随后便有仆从上来,解开了韩过穿在身上的甲胃,帮他擦干身上的雨水,还端来了一碗热姜汤。
滚热的姜汤下肚,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韩过才觉得自己身上才多了几分的气力。
医师前来看了韩过的双手,给他敷药,打上了绷带,嘱咐不可再碰水,也不能提取重物,更不可再打斗,至少要养上十天半月才行。
还好,韩过喘了口气。他原本以为自己双手要废了,至少是骨头出问题了,但现在医师表示骨头还好,说明方才吕布确实是留手了?
『韩从事,』见韩过基本上收拾妥当了,吕布的护卫上前拱手说道,『大都护有请。』
别管是不是在战场上,敢正面挑战吕布,然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因此韩过此举,多多少少也得到这些兵卒的敬佩。
韩过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跟着护卫到了厅堂之内。
吕布显然早早的就换掉了被雨水淋湿的衣袍,正在堂内坐着,见到了韩过前来,便是斜藐了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韩过就坐。
『你是……李长史的弟子?』吕布瞄着韩过,『怎么从未听他说过?』
韩过笑了笑,只是身上的疼痛让他的笑容多少有些怪异,『师父将他的书留了一部分给我……但是他似乎也不愿意承认我这个弟子……』
吕布的目光微冷,『为何?』
『多半是师父怕连累我……』韩过叹息道,『师父一生几乎都在为旁人考虑……却给他自己想得极少……』
『连累?』吕布皱眉,然后沉吟不语,但是眉眼之间的冷意,已然消减了下去。
过了片刻之后,吕布看着韩过说道:『是文远让你来的?』
韩过摇头,『文远将军原本的意思让我不要来,是我自己想要来见大都护的。』
吕布又是沉默了一会儿,『现在你见到了……有什么就说罢。』
『……』韩过没有马上说什么,似乎是在重新组织语言。在韩过和吕布打过一场之后,韩过也对于吕布似乎有些更新的认知,原本的那些典故什么的,韩过不打算说了,只想要说一说韩过他自己,『我原本也有侯爵在身……新丰侯……大都护应该知道这个吧?』
『原本也有?新丰侯?』吕布微微抬起眉毛,『那么现在呢?骠骑剥夺了你的爵位?』
韩过笑了,『不,主公原本是要我留着这个爵位,但我亲手将印绶交还给了主公。』
『为什么?』吕布问道。
韩过微微抬起头,目光略有一些游离,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我原本是孤儿……在没有被师父收养之前,我就像是一条野狗,在关中四处流浪,在死人堆里面刨食,在废村荒寨当中栖身……然后师父找到我,带着我,还有其他一些孩子……然后我才重新穿上了人的衣袍,开始吃人的食物……』
吕布默默听着,没有出言打断,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让我和其他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是给我父亲挑选嗣子。』韩过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先父上韩下约……我就是继承了他的爵位,也继承了他的遗恨……过之改之……说起来也有意思,先父自己临终才觉得要改之,却将这个名字给了我……』
『先父一开始并不喜欢我……』韩过依旧笑着,但是脸上多了几分的苦涩,『或者说,先父一开始谁都不喜欢……直到先父在死前,拿出了那枚新丰侯的印,我才知道,其实先父他不是在讨厌我们,而是在厌恶着他自己……』
韩过缓缓说道,『先父说,他原先的想法,只是为了替西凉的困苦百姓出个头,说说话,改变西凉一直以来的贫苦……但是他说,他没有想到他在后来,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心愿究竟是什么……他说,他为了获得侯爷的爵位,结果他失去了子女,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失去了他所有身边的一切,最终只剩下了那枚新丰侯的印……』
『先父说他不想要让那个新丰侯的印陪着他到黄泉之下……所以先父将那枚新丰侯的印给了我……然后我将印还给了主公。』韩过看着吕布说道,『师父也同样是如此……师父明明才华横溢,满腹经书,却不愿意立下任何的传承,甚至都不愿意我自称是他的弟子……他们已经明白了他们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我父亲明白得最晚,到了临终前才算是明白。我师父就好一些了,至少在师父他西行的时候,我想,师父那时心中是宽慰的……』
韩过的目光停留在吕布身上,『我原先还想着要怎么劝说大都护,但是现在……能劝说大都护的,只有大都护你自己。』
吕布深深的皱起眉头。
韩过站起身,勉力抬起手臂拱手施礼,『大都护,我师父曾说过,此番世间,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人之一生,最难求的便是心安。今日便以此言转赠大都护……城中还有许多事务要进行处理,就不多陪大都护了。在下告辞。』
『……』
吕布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大雨滂沱。
天地一片混沌。
……╭(╯^╰)╮……
对于甘宁的单挑邀战,黄盖根本不搭理。
其实早在黄盖出发之前,朱桓就已经提前出发了,只不过朱桓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从武陵地区绕往夷道的陆路。
陆路不比水路好走,所以朱桓行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之所以要走水路陆路两条线,是因为江东现在输不起,必须要谨慎。这个谨慎不仅是面对着曹操需要谨慎,同样也是需要谨慎的面对斐潜。谁都知道说战斗么,最好就是尽快解决最好。可是大多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是需要谨慎的,无法及时通讯,也不知道友方在什么地方……
黄盖只有在得到了朱桓已经赶到地方了的消息之后,才开始动手。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黄盖是多苯的脑袋,才会放弃眼下占据优势的局面,去和甘宁单挑?
即便是最蠢的神剧,如今也不敢这么拍了。
甘宁见黄盖不应战,便是急得乱跳,然后又是嘲笑黄盖胆怯云云,试图振奋自家士气,打击江东兵卒的势头,但是显然效果很一般。
就在甘宁还在奋力抵抗的时候,陆路上的朱桓赶到了。
这几乎等同于最后一根稻草,迅速的压垮了川蜀水军的斗志。
几乎是没费多少的力气,朱桓就杀进了甘宁在夷道设立的水寨,眼见着就要杀到了甘宁背后,和黄盖一同将甘宁围堵起来。
混乱之中,甘宁也不清楚到底江东军来了多少,只是知道水面上陆地上,眼见的到处都是敌人,旌旗飘扬,而自己这一方不管是水寨之中的,还是舟船之上的兵卒,都是惊慌失措……
毕竟埋伏不成反被埋伏,心理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甘宁见大势已去,便是急令撤退。
而在这个时候,川蜀水军的不成熟就展现得淋漓尽致了。相互争路,反而因为舟船掉头比战马还要更难上十倍,使得碰撞在一起,相互挤压,损伤死亡,落水者不胜凡几。
如果将整个战斗过程当中,伤亡的数目做成一张图表的话,那么其实一开始到最后,伤亡的曲线都是相对平缓的,爬升的角度并不是很大,直至撤退的命令下达之后,便是勐然向上扬起,直冲云霄。
黄盖依旧是很谨慎,稍微追杀了一段之后,便是收拢了兵卒,在夷道驻扎了下来。
甘宁退回之后,十成的兵力折损了五六,而且对于甘宁个人的打击是非常大的,以至于他下来舟船之后便是越想越气,觉得自家颜面都丢尽了,怒火升腾,嗷的一嗓子拔出刀来砍倒了路旁的一颗小树,如此还不算是解了气,上去又是勐踹了两脚,将剩下的半截树干也踹倒了。
甘宁这样破坏国家植被的行为,在后世至少也要罚个十几万。
诸葛亮远远的看着,并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有些惋惜。不是在惋惜那棵小树,而是在惋惜折损的兵卒。诸葛亮原本以为甘宁怎么说也能在夷道之内支撑一段时间的,即便是遭受了攻击也能抵挡几天,可是诸葛亮真没想到,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夷道水寨就陷落了,使得诸葛亮原本准备好的后续手段全数都白费了。
见到诸葛亮面无表情的站在远处,甘宁多少有些尴尬,将刀收了起来,到了诸葛亮近前,憨笑两声,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甘将军辛苦了。』诸葛亮很客气的说道,『准备撤退罢,需要和徐公明将军一同再制定一下新的计划。』
在原本的计划之中,王双诈败,然后甘宁埋伏,给江东军一个迎头痛击之后,一方面可以先锻炼一下川蜀水军,使得川蜀水军能够在实战当中成长起来,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减缓江东水军进军的速度,等到江东水军大举进军的时候再放弃夷道,顺便在烧一把火什么的……
结果么,现在就剩下了退军了。
川蜀水军当下士气虽说不至于是完全崩坏,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强行逆转攻势么,也不是不行,就是要求太多,最关键是没有必要。所以诸葛亮就很干脆的表示撤退,和徐晃汇集。
甘宁多少有些不甘心,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之前确实有些大意,狂傲的觉得老子天下第一,结果在黄盖面前吃了亏,只能是狠狠的暗自磨牙,将黄盖的名字记在了自己的刀下,发誓一定要拿黄盖的血来洗刷自己的这一次的耻辱云云。
川蜀军退走之后,黄盖和朱桓也就开始收拾战场。
甘宁带来在夷道水寨的诸多辎重,也就自然成为了江东军的战利品。大小船只还能用的有二十多艘,俘虏就有一千多人,其中近一半是伤员。黄盖没有留这些俘虏,编了一个掉队,押着这些川蜀水军俘虏上了船,掉头就往江陵而去。
江陵的曹军正在琢磨着江东军的进展呢,毕竟他们盯着黄盖一路往西,所以江东军必然会和川蜀军有一战,正在推演着后续发展的情况,结果就收到了『盟友』送来的『礼物』,这些被俘虏的川蜀军兵卒。
黄盖的使者将这些川蜀军的俘虏全数都交给了曹军处置,虽然说略有些借刀杀人的意思,但是也让在江陵的曹真瞪圆了眼。
虽然说一万八千的水军对上在夷道的四五千水军,优势自然是不必说,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大获全胜,甚至可以说将夷道的川蜀水军一网打尽,这个就有些出乎曹真的意料了。
是江东的水军太强了?
还是川蜀的水军太弱了?
但不管是怎么说,曹真都对于当下的局面有了新的认知。
江陵是在襄阳的南面,作为襄阳南面的屏障,就和其本身的名字所代表的的意思一样,一半的水,一半的山。早在之前江东和曹操争夺江陵的时候,这里的大部分的工事和建筑都被破坏了,后来虽说得到了一定的修复,但毕竟和原装的有些区别。
整体上来说,江陵不失,那么襄阳就不会有什么在南面来的风险。曹仁为了安全起见,掉曹真坐镇江陵,他自己统御曹军控制襄阳,以最大的程度避免江东军搞出一个什么假道的幺蛾子出来。
别管江东军是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战胜的,夷道确实被江东所取,并且还有这么多的俘虏也不是假冒的,因此曹真立刻派人往许县送信上报……
江东军掌握了夷道,但是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则是变成了两条,北面的道路相对来说比较常走,当年刘备从荆州江陵和刘表的部队入川,就是逆流而上至达鱼复,而另外一条则是只有一半的水路,另外一半则是要翻山越岭才能进入川蜀。
两条路,北面的道理大多数路程都比较好走,然后在鱼复一地极为凶险,而且越往后江面越是狭小,就算是有十万八万的水军也根本展不开,只能是一字长蛇阵向前移动。
而南面的道路主要问题是在山道上,江东水军下了船战斗力先打个八折,然后再爬山越岭,怕不是只有原本战斗力的一半都不到。
黄盖的意见是继续走水路,逐步推进。
而朱桓的想法则是可以试着走一走山道,因为他之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黄盖瞪着朱桓,朱桓瞪着黄盖,两个人丝毫没有展现出来半分在之前武陵地区培养起来的默契和友谊。
其实黄盖知道朱桓为什么会选择走山道,朱桓也同样清楚为什么要走水路,但是两个人隐藏下来的理由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简单来说,就是黄盖是老将,而朱桓是新人。
两个人之间的友谊和默契,并不能填满他们两个人之间原始的巨大鸿沟,顶多只能在沟堑上架设一两座的桥梁。
而现在,这桥梁显然拥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