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泽耍了一个花招。
其实这个花招也很简单,他让京兆尹出面,让巡检一方面在长安城内和陵邑搜查『持械歹徒』,并且提供消息进行悬赏,另外一方面张贴了一个告示,表示玄武池内旳疫病如今得到了控制,不日将恢复正常生产。
这其实就是等同于告诉某些人,骠骑方面依旧没有能够找到线索,并且玄武池马上就要重新封闭起来……
『这是新建的藏图室的布防情况……』负责玄武池值守的曲长章勇,将布防图交给了阚泽,『还请看阚从事过目……』
按照上一次阚泽的建议,船只模型和图纸,要重新转移存储到了防火防水的石室之中,以确保安全,或许是因为修建这样的一个石室惊动了潜藏在玄武池劳役之中的那些奸细,使得他们觉得如果不动手就可能永远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当然,这些只是阚泽的推测。
现在阚泽就要再给这些人一个推动力。
马钧等主要的工匠,要么在城中较为安全的骠骑府宿舍,要么还在严密控制进出的防疫站审查隔离,因此这些人想要对于工匠动手,无疑难度较大,而图纸和船模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对于这些家伙冒险袭击玄武池劳役的举动,阚泽有几个方面的推测。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在最后的一批劳役之中,有他们的人, 在防疫站审查隔离之下, 担心有可能暴露而进行的救援,甚至是灭口行动……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主要的重点, 重点是将『有问题』的船模『送』出去。
新建的石室在玄武池边上,靠近一座小山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这个被重新命名为档案库的建筑体,小院四周是高高的围墙,正门进去之后便是长廊, 在长廊的两侧是值守的兵卒和小吏的房间, 而存储模型的石室则是在最里面。
石室向左右两边各伸出两排耳房,作为过度和检查使用,在整个的小院的南、北两侧,在院墙外围还留有两条空地, 可供值守的兵卒在围墙外进行巡逻, 并排而行。
玄武池曲长指点着防务图,并做了讲解。
『等一下,这里……』阚泽点了点在图纸上的某处,『此处为何没有护卫?』
『回禀阚从事, 这里是一处悬崖, 高二十余丈。』
『悬崖?』
『正是, 此处院落, 便是傍着这处的悬崖之下而建,其壁陡峭, 在悬崖之上,还有之前建设的瞭望塔,故而就没有再行安排值守兵卒了……』
阚泽回想了一下之前他去玄武池的印象,略微点了点头。『何处可上悬崖?』
『从这一侧可以绕上去, 』章勇点了一下在悬崖另外一侧的山坡, 『这里有修建的一条绳梯, 可供日常上下。』
阚泽点了点头, 他发现了一些问题。
因为玄武池很大,所以虽然说两百的兵卒不算是少,可是要看住这么大的一片区域,依旧是有些不足,自然需要合理的安排,否则光在档案小院这边驻守, 站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但是被人从其他地方潜入, 也是得不偿失。
可是, 因为现在人手不足, 明显就有漏洞。巡逻的密度降低了不少,而且一些相互之间的岗哨,也因为人员的步卒,产生了一些视觉上的死角……
阚泽沉吟了许久,最终对于这些防务布置,并没有说一些什么。而后,阚泽又询问了一些军务和兵卒上相关的事情, 然后叫人将一个大木盒子拿了出来,让曲长章勇放到新建好的档案石室边上的耳房之中。
章勇看了一眼大木盒子, 上面有一把小锁,然后贴有封条,有马钧的落款, 便以为是马钧让阚泽转交的,便也没有多问什么。
正在两个人即将结束交谈的时候,忽然有人急急的奔到了堂下, 神色略有些古怪……
曲长章勇略微看了一眼,便是识趣先行告退。
阚泽微微点头,等曲长章勇走了之后,才转头问那个方才前来的小吏道:『出了什么事情?』
『青龙寺有人闹事了……据说是因为卢子家之前的言论引起的……』
『青龙寺?』阚泽皱起了眉头,旋即站起身,目光略微有些闪动,『看来,有人是要动手了……』
青龙寺大论,经文注解勘误校订,本身就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这些家伙平常里面连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愿意听,甚至还不让旁人去讲, 又怎么会容许斐潜这里直接或是间接的使得他们丧失了话语权呢?
因此对于青龙寺,一直以来都是外松内紧。一旦有人在青龙寺闹事,就会立刻发出信号,而周边的巡检和游弋的兵卒也会当即赶往青龙寺。
就像是后世许多话都表示是种树之人说的一样,其实卢毓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去青龙寺。
卢毓去了乡野之中, 他想要看一看一些真实的关中三辅的情况。毕竟之前王昶找过他, 也说了他被有心人盯上了,需要谨言慎行一些。对于卢毓来说,他来长安也不是为了闹事的,所以他就干脆去『采风』去了。
于是,在青龙寺之中爆发出来的争斗,似乎就有了一些诡异起来。
任何政策,都会有正反两方面的效果,就像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对于斐潜的考试制度而言,觉得考试没鸟用的自然就是一些在考试当中不太能够取得成绩的那部分人,而已经习惯了考试,甚至可以在考试里面得到好成绩的,自然就会觉得考试很不错。
山东和山西的士族子弟当中,也有不少是通过了斐潜制定的考试制度,并且获得了职位的授予,但是因为这些人往往都有公职在身,又是分布在关中河东等各个地方,当然不可能天天闲得到青龙寺来,和那些明显是要杠一下的家伙们对线。
对于大多数的杠精来说,每天不找点人杠一下,便是浑身上下不舒坦。不管有理没有理,也不管自己的依据是从何而来,反正就是要指点一下,批判一番,要不然半夜都心念不通达怎么都睡不着。
之前卢毓的言论,并非是要找骠骑的麻烦,更多的还是展现自我,就像是唱戏上台的演员都需要先在台边嗷唠一嗓子一样,一方面展示身份,一方面则是宣布立场,可是他也没有想到他的行为和言语,被某些人有意的歪曲了。
杠精会因为被人辩驳了一次就收敛么?
绝对不可能,杠精只想着下一次要怎么肛回来!
而且杠精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更不可能道歉!
在被祢衡打击之后,这些杠精自然不会去找祢衡对线。只不过青龙寺那么大,打野总是能找一个地方的,而且被祢衡打击的面子不得要补回来么?
怎么补呢?
当然加倍的攻击和抬杠。
原先抬杠一刻钟,现在加倍,再加倍!
原先还讲三分的道理,现在讲毛道理啊,饮茶……呃,抬杠先!
这种情形,自然就容易引起一些人争执起来,尤其是年轻人,火气都大,嗓门也足,然后围拢了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也不知道在过程当中究竟是谁先动了手,反正最终嘴上的争执就演变成了为拳脚的较量。
毕竟都是年轻人,而年轻人都有气盛的时候。
就像是后世在校园里面的打群架,一旦打起来的时候也没有人关心事态究竟原本是什么,亦或是怎么发展起来,谁对谁错之类的,而是听到一声某某系打某某系了,亦或是某某班的被打了等等,然后就轰然一声,抄棍子的抄棍子,没棍子的拿饭盒……
而这些打群架的人都不知道,在距离青龙寺有一段距离的一处高处上,有两三个人正在翘首眺望着青龙寺,听着巨大的喧嚣之声,面露了一些喜色。
『看,长安之内的巡检和兵卒都来了!』
在远处的官道之上,高高扬起的烟尘之中,若隐若现有三色的旗帜跳跃着。
『果然能引将出来!如此一来……哈哈,事成矣!』
『事不宜迟,吾等今夜便动手!』
白天的喧嚣总算是过去了,因为青龙寺的事件,为了防止城中和陵邑之内的士族子弟,以及平民百姓受到波及,在黄昏之后,便是发布了临时性的宵禁。
实行宵禁的长安城和周边陵邑,就变的分外安静,而位于相对来说比较荒僻一些的玄武池更显得寂寥无比。
就在这一片貌似平静的夜幕之下,几个黑影逐渐的接近了新修建的档案小院。
因为山坡之上,本身就有一些稀疏的树木和灌木,这些黑影很顺利的就将自己的身躯藏在这些树木和灌木的阴影之下。
因为玄武池之中的工匠和劳役都被送去了防疫站进行审查和治疗,在玄武池值守的兵卒也跟着过去了不少,当下只有一半左右还在玄武池周边,分成三个值守班次,还有一小部分则是轮休。
现在位于新建的档案小院之中的兵卒数目并不多,在小院四个角楼只有两个前楼各派了一人驻守,正门看守两人,余下的六人则分为两人一组来回在走廊巡回。
就在这个时候,在小院后山悬崖之上的哨塔内的两名兵卒,忽然发现了在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移动,过了片刻之后,他们看见在黑夜之中晃动的绿色小点,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些移动的东西是狼。
『野狼?!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说长安三辅南面就是秦岭山脉,山峦叠嶂,经常可以见到豺狼,狐狸,以及獾、山羊等动物,但是这些动物一般都不出山,毕竟动物也懂得平地上是两条腿的地盘,来了未必有好下场。但是也不是说完全不可能出现,有时候大雪封山了,也会出现一些狼跑出山林来到农户村寨偷鸡摸狗的觅食。
岗哨的兵卒示警,并且迅速的召集了十余名正在值守的兵卒。若是一两个人,多少还有些担心害怕狼群,但是当人数超过了野狼的数量之后,这些全副武装的兵卒兴奋的心情就大于了害怕。
只要结成阵列,这几条狼比人类还更好对付,至少这些狼只有牙齿和爪子,并不能在兵卒的铁甲和盾牌上形成多少的伤害,而且狼肉对于这些士兵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牙祭。
正在巡逻的兵卒议论纷纷,有的说现在应该把十个人集中起来一起冲出去打狼,有的说应该留下来看守,不能擅离岗位,还有的说狼会记仇,要打就要一网打尽,要不然下次会还一大群……
在漫长乏味的夜间巡逻期间,这突然发生的意外,多少也算得上是一种消遣。
曲长章勇赶到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远处山林之中若隐若现的那些绿色的眼眸,沉吟了片刻,下达了命令,从值守的兵卒当中抽调了一什,去捕杀那些野狼。毕竟若是放任这些狼不管,就算是这些狼群不会伤人,在玄武池内饲养的一些鸡鸭什么的也会遭殃,与其祈求好运降临,还不如将厄运的苗头直接掐死。
而在另外一边,那几个潜藏的黑影,则是趁着值守的兵卒注意力都被那些狼群所吸引的机会,猫着腰穿过了隔离带,然后贴着玄武池内的耳房的阴影之下,摸到了新建档案小院的一侧,然后绕道了小院后面。
鸡鸣狗盗之辈的运用,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很出名了。
黑影游到小院后侧的外墙,贴着墙根朝角楼张望。这位置的角楼今天没人看守,也没有点起火把。
一名黑影确认自己不会被看到以后,从怀里掏出一把三爪飞钩,然后用力朝墙另一边扔去。飞钩唰地飞过墙头,扣住了在了后院的围墙上。
黑影拽了拽绳子,确认钩子已经牢固,接下来,他抓紧麻绳,手脚并用朝上爬去,只一会功夫就攀上了墙头,趁着在院子回廊内巡逻的兵卒往回走的间隙,跳下了围墙,然后摸到石室之外。
石室之外有一个耳房,耳房门前挂着一个小锁。这个黑影很轻易的就打开了这个小锁,然后悄然推开了木门,闪身而进……
汉代的锁当然没有什么C锁或是超C锁,一般来说都是简单的卡簧结构,对于经过训练的老手来说,这种结构简单的锁,几乎就是有和没有一样。
耳房之内,就是石室的大门。
黑影贴着耳房的墙,透过窗楣向外看去。
只见到那些兵卒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狼群,看来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于是就放下心来,准备进去石室。
可是等他到了石室之前,脸色确不由得一变!
因为石室的大门,没有锁。
黑影努力的透过微弱的光线,在石室的石门上摸索起来,片刻之后心就彻底的凉了。石室的石门并非像是耳房的木门那样是用锁的,而是类似于侧闸门之类的方式开启的,绞盘和绞绳显然都不再这个耳房之内!
见鬼!绞盘会在哪里?
面对着光秃秃的一扇门,黑影内心是崩溃的。因为他立刻就想到,即便是现在去找石室大门的绞盘,一个是未必能找到,第二即便是找到了,也不一定能有时间来开启,万一在开启的时候发出了一些什么声响……
摸到了这里,然后和目的地仅差一扇门,结果进不去!
一时之间,黑影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石室当中的石门不是普通的锁!
在彷徨无助之下,黑影忽然注意到了在耳房一旁的架子上,好像还有一些什么东西……
抱着贼不走空的心态,黑影放弃了对于石门的怨念,开始走到架子面前翻找起来,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体积不算小的木箱子,而木箱子上面挂着的小锁对于他来说,就显得非常简单了,关键是在木箱子的外面,竟然还有马钧写的封条!
马钧!
这木盒子里面,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当黑影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锁,扯掉了封条,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锁,掀开了木箱子的时候,他的眼眸就像是看见了黄金宝石一般发亮起来……
……ヽ(°▽、°)?……
次日。
从沉睡当中醒来的长安居民发现,在街道上的巡检和兵卒骤然多了起来,而且对于街道上的人员盘问次数也多了起来,一时间不免有些氛围紧张。
桓典一早起来,他的临时居住的小院,就遭到了两次的盘问,一次是里坊的坊丁,一次是巡检的检卒,不过桓典因为这几天身体不适,也都没有出门,所以自然也没有引发什么问题。
桓典之前去了百医馆,但是在当时排队的时候,他害怕了。
就像是一些人对于未知的东西多少都有一些恐惧一样,桓典对于在百医馆当中那些未知的医疗手段并没有多么信任,尤其听闻跟曹真所宣称的开肠破腹之法,心中更是存在了一些阴影,而那种阴影在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之后被放大了……
这种源自于内心的恐惧,最终支配了他,使得桓典最后退缩了,逃跑了。
可问题是他逃跑了之后,身体上的病痛又不会自己好,依旧是不断的折磨着他,让他在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之中,辗转难眠,痛苦不堪。
原本桓典准备鼓足勇气再去一次百医馆,但是没想到突然发生的情况打乱了他的计划,连续两次的盘查让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连忙派遣了自己的仆从到街面上,不久之后就打探出了一些杂乱的消息,然后拼凑出了一个让他有些震惊的事件。
有人在玄武池偷窃了一些东西!
在幸灾乐祸之余,桓典也不由得感叹,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来人……』桓典撑起腰来,吩咐道,『备车!』
桓典准备到街面上看看去,同时也准备再次去一趟百医馆。不管怎样,还是先问诊一下再说,若是吃些汤药,针灸膏药,多少可以的,但是要开肠破肚,那可是万万不成。
另外,也可以顺道看些热闹。毕竟桓典并不喜欢斐潜,能看到斐潜有一些狼狈之处,虽说未免有些幸灾乐祸之嫌,但也是人之常情,圣贤都难以避免有些这样的念头。
可是桓典没有想到,他再次前往百医馆的计划,又被打断了,因为他在街口意外的碰见了一个人……
一个不请自来,却让桓典无法拒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