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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8章 钞票上门

  第478章 钞票上门


  京城的花灯以宫灯最著名。


  宫灯是宫廷装饰特有的产物。


  清代宫灯的制作均由皇宫内务府造办处统一管理,需要时把工匠召进皇城。


  哪怕至今,故宫中的养心殿、坤宁宫、长春宫及颐和园等,也都挂有那时的制品。


  就像听鹂馆和北海仿膳里的宫灯,大多就是旧有之物。


  至于不足的部分怎么办?这些宫灯的维修又怎么办?


  没关系,京城有专制宫灯的厂家。


  虽然该厂在历史中一度消失,曾在1969 年改产电子元件,更名为京城元件七厂。


  可1972 年随着国家出口产品换汇的需求,恢复宫灯等手工艺品生产。


  该厂再次更名为京城美术红灯厂。


  只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啊。


  这家美术红灯厂虽然从五十年代起,每年都能创汇数十万美元。


  同时还肩负着维护京城皇家园林现有宫灯的业务,甚至还有为天安门制作红纱灯的业务。


  可这家厂子最为辉煌的时候,也不过是1957年的时候,拥有过从业人员三百八十二人,自有资金十四万元。


  如今哪,就因为国内业务需求量太少,外贸口卡脖子又太狠,完全不受轻工局的待见了。


  再加上老艺人越来越少,退休之后,根本招不上人来。


  厂子规模已经缩减到了六十人不到,跟作坊差不多了。


  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怕都有美化的嫌疑。


  可反过来负担却不少。


  书记胡宽富,厂长许平治,现在成天价都得跟找他们报销医药费的老工人们玩儿躲猫猫。


  还得为了厂里的各项开支发愁,反复跟算盘打交道。


  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得以身作则勤俭节约,那混得惨透了!


  就别说什么公款吃喝了。


  他们唯一能沾厂里光的茶叶,标准都降到两块二一斤的花三角了。


  (注:花三角是在揉捻一序中筛分出来的茶叶,质量较差)


  这还多亏今年茶叶供过于求,降价了呢。


  否则也就喝不起花茶,只能换没人爱喝的南方茶了。


  没辙啊,再怎么说也是领导,有身份在这儿呢。


  横是不能去喝那碎的没法看的“高末”,让人笑话不是?


  尤其是6月6日,星期一这天。


  无论书记还是厂长,自打一进厂门,就被告知了一个坏消息。


  一起跑到库房里冲着房顶发愁去了。


  敢情昨晚上下雨,不但屋顶漏了,还倒了半堵山墙。


  这当然得修啊?可钱又从哪儿来呢?


  刚刚发完工资啊,厂里的财政正是最紧张的时候,连买砖买瓦的钱都凑不出来。


  要是不修吧,这屋里别的东西倒是好说,关键是有个去年造出来的《百花戳灯》怎么办呢?


  那个高两米的大家伙啊,可是近代宫灯名匠“球灯韩”的徒弟,两个技术高明的老工人临退休的时候,留给厂里的最后一件作品。


  灯头是一只用红木雕成的大花篮,整个花篮雕刻着盛开的玉兰、菊花、梅花、海棠等各种花卉。灯上镶以彩绘的玻璃画屏,花篮上还安装着六只高高翘起的小玉兰灯。


  灯柱部分浮雕传统图案,下端镂雕四只戏绣球的狮子,而狮子的利爪组成了戳灯的底座。


  做的这么精巧绝伦,就为了今后能赶上什么重大的活动,以此为厂里再挣点面子呢。


  他们不能辜负这份心意啊。


  真要再来场风雨,让风刮坏了,雨泡坏了可怎么好?


  何况不修的话,也存在整堵墙和半拉房顶坍塌的风险,事关生产安全啊。


  也甭说,或许是这天的日子好,真应了六六大顺了。


  就在书记和厂长面对面比赛皱眉叹气的时候,他们居然转运了。


  跟想睡觉的时候就有人送枕头来差不多,钞票自己个儿就来找他们来了。


  业务科的张科长带着两位客人走到了库房门口,冲里头喊。


  “胡书记,许厂长,有人找……”


  “哦,来了。”厂长许平治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


  没想到那两个外人已经自己走了进来,而张科长只能随后跟进。


  “你们是?”


  许平治疑惑地看着从未见过的两个年轻人,俩人全都半截袖的衬衣,西裤皮鞋,手碗有表,拿皮质公文包。


  一看就是活得滋润,很体面的那种人。


  没想到还都挺客气,一个说,“您是许厂长吧,我叫乔万林,是区服务局综合管理科的。咱们区里要办个宫廷风味的饭庄,需要不少宫灯,这不就求咱们厂帮忙来了。”


  另一个直接就把烟递过来了。


  而且显然知道是库房重地,只有掏烟、递烟的动作,表示一下敬意而已。


  他自己并没叼烟,也没动火。


  “我是筹备中的宫廷饭庄经理,宁卫民。您叫我小宁就行。我们冒昧而来,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这毕竟是咱们区里自己的事儿。还需要咱们厂鼎力相助啊……”


  话说的好听也就罢了,关键是排场惊人。


  许平治当发现递过来的烟是大中华,就吓了一跳。


  这玩意,一根都能顶一包寻常的丙级烟了。


  他立刻知道对方来头不小了,赶紧去拉胡宽富。


  “老胡,这两位是区里来的同志,你也来见见……”


  可胡宽富还在因为烦心事有点不高兴呢。


  再说乔万林也没透露他自己的职务是科长。


  所以这位大书记根本没心情,只顾看着残垣断壁,连头都不回。


  “不就是要宫灯嘛。先问问他们有手续吗?要没手续,咱们可管不了,让他们去王府井,找工美服务部订货才行。”


  没想到马上就从身后传来了一句。


  “您是胡书记?请放心,我们有区里特批的手续,能够和厂家直接联系。商业口的发票也好说。咱们商量好价钱,到时候我跟区商业局打声招呼就行了。我们把钱给您这边,他们就是添个数字的事儿,会配合咱们,把两头的手续都办好的……”


  嚯!这可牛大了!


  区里特批?商业局都能指使得动?


  而且钱给这边……


  这不就能解决眼下棘手的问题了吗!


  胡宽富赶紧转过头来,面容温和,热情蹿升。


  当然,许平治并不比他反应慢。


  这位厂长一样意识到了关键问题,迫不及待的抢先打探起详细情况。


  “哎哟,这太好了。那你们到底要多少宫灯啊?什么尺寸,什么样式的啊?”


  乔万林踌躇着说,“数量嘛,恐怕至少也要上百盏。尺寸样式嘛……我们目前能确定的就是颜色不用红,用明黄色。其他的,还真没什么明确的主意。”


  跟着环视四顾,“咱们这儿款式多吗?我就见过那种六角的宫灯,北海仿膳和听鹂馆挂的那种。咱们厂里有比他们更好的吗?”


  听见这活儿,量还可以,至少得收个万八千的。


  估计即使修了山墙,剩下的也够全厂开俩月工资的了。


  许平治精神抖擞,立刻宛如相声贯口一样往外扔学问。


  “哎哟,那你可是问着了。我们这儿的灯,种类可太多了。光造型就有圆形、椭圆形、四方形、六方形、菱形、扇形、五角形、六角形、八角形、套方形、花篮形、鱼形、瓶形、葫芦形、花瓣形、银锭形、套环形、亭台形等。”


  “看这屋里没有,基本都是以方形为主的灯。就为了放这个大家伙,所以这库里的样式就比较简单。都是好靠墙摞放的。还放了一些老年间的旧物。其实比这屋里复杂的样式有的是,那都在别的库里呢。”


  “当然,你说的也没错。正统宫灯造型多是八角、六角或四角形的。可是从灯画内容来看,却大不相同了。有福字灯、寿字灯、双喜灯、大吉灯、长方胜灯、双鱼灯、松鹤灯、百子灯、万年长青灯、万寿无疆灯、宝珠灯、天下太平灯、普天同庆灯、金玉满堂灯、八宝吉祥灯,以及《吉祥如意》、《龙凤呈祥》等祥瑞如意、福寿延年之类的题材灯……”


  好嘛,就这一大套,朗朗而出。


  给乔万林和宁卫民都快听傻了,一点不比,刚刚从宁卫民手里接过大中华的胡书记所感受的震惊要少。


  为此,胡宽富满意的看了一眼给自己壮了门面的老搭档,这才咳嗽了一声。


  “这说多不方便。老许,我看咱们还是带这二位看着咱们厂的产品样子,边看边说吧。嗯,是去办公室看照片呢?还是咱们去隔壁库房一间间先转转?”


  应该说,胡宽富很快恢复了书记的镇定,这主意出的还是挺到位的。


  但谁都没想到,就在大家即将挪步的时候,宁卫民却紧急叫停,提出了异议。


  “先别急啊,这屋里的东西我还没看过呢。旧物多好啊,我就喜欢旧东西……”


  说着他就走到屋角,从货架上拿起一盏铜制的四角宫灯来,同样式的架子上还有一个。


  但无论那个都落着厚厚的一层灰,灯的彩漆娟画已经旧的不成样了,宫灯的华盖和底托也没有了。


  但难得的是,宫灯主体的铜活儿精美绝伦,而且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旧物。


  宁卫民一边吹着灰一边问,“这灯不错啊?怎么就搁这儿吃土啊?”


  “嗨,别看你是外行,眼力还真不错。这对灯啊,是我们这儿最旧的两盏,原来其实有四个呢,是雍正年的京师制灯名匠米万钟为一个王府造的。铜活儿没的说,现今的人很难再追上了。一直作为我们四角宫灯的样子,可惜啊,后来不是‘运动’了嘛,四个灯给砸烂了俩,全弄去卖废铁了。这两个是我们一个老工人从废品站好不容易追回来的,可惜盖子和底儿都没了。修吧,白费钱,不修吧,又该可惜了的。哎,反正跟废物也差不离了,这不,扔这儿了……”


  许平治略带沮丧的说着,却没想到宁卫民又问了他一句。


  “那这灯,您留着没用的话,咱商量商量,修好了卖我好不好啊?”


  “卖你?真不是吹牛吓唬你啊,就这两盏灯,贵啊!”


  许平治一下乐了,似乎有点觉得宁卫民异想天开。


  “宫灯一般用雕竹、雕木作骨架,或用雕漆等作框架,然后镶以绢纱、玻璃或牛角片。上面是彩绘的山水、人物、花鸟、虫鱼、博古文玩、戏剧故事等。有的在灯罩上方加置华盖。灯下加挂各种式样的垂饰和穗坠。这灯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它是精美镂铜的灯身。还在于灯罩四周悬挂吉祥杂宝、流苏璎珞,都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能简单拿个穗子糊弄。华盖的顶上,还镶嵌雕刻玲珑的翠玉或白玉。所以这两盏灯真修好了,可费姥姥劲了。那价钱怕不是得几千块。你要这干嘛啊?咱别开玩笑了……”


  哪儿知道宁卫民还叫上劲了。“几千啊?您说出来……”


  许平治见年轻人这么杠,也有点带气了,索性叫了个大数。


  “五千!”


  没想到宁卫民磕巴都不打,压根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还将了一军。


  “没问题!可您一个人的话算数吗?还有胡书记呢?您两位都同意这个价吗?”


  这哪儿是征询意见啊?


  胡书记摇头就得落许平治的面子,这分明是变相逼宫。


  不过胡书记毕竟年岁摆着呢,他干了多年一把手,可没这么容易就范。


  哈哈一笑,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竟然绕圈子,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年轻人,够豪气的啊。你要问我意见啊?那我干脆再给你推荐两盏更好的宫灯怎么样?这两盏灯你要能出钱买下来。那我还真的得代表我们厂谢谢你,帮我们挽救了重大财产损失。”


  说着他就走到货架那儿一通翻腾,最后在业务科张科长的帮忙下,从最里面杂物堆里又翻出两盏旧灯来。


  还别说,这两盏灯确实更华美,因为那是珐琅掐丝的东西。


  颜色艳丽,光色细腻柔和,器物形体大致上也完整。


  最特别的是造型,居然亭子一样的。


  而且不是吊灯,有底座,是能摆在台面上和灯柱上的。


  但摧残尤为严重的地方,是这两盏灯没有彩画了。


  而且珐琅掐丝的灯体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地方。


  明显是过去镶嵌着的东西,都让人粗暴的给抠斥掉了。


  那许平治看见这两盏灯就又笑了,明显是佩服胡书记的手段,带着底气跟宁卫民说。


  “看见没有,我们厂还有好东西呢。这是铜胎掐丝画珐琅玻璃亭式宫灯,过去我们的镇厂之宝。乾隆年间徐白斋的手艺,他是旗人贵族,也是内务府制灯高手。这可是绝对的皇宫大内之物。你要换个人都做不了这么贵气的东西。可惜啊,灯画全完蛋了,原先画的是《三国演义》,特别精彩。你再看看这上面,原先镶嵌着的各类宝石,什么猫眼、碧玺、祖母绿、蓝宝石、红宝石、黄水晶……都让人挖了去了。还是特殊年代里给毁的。我们要修啊,那就得去首饰厂淘换各色的宝石才行,这你还要吗?不冤你啊,你要买,最少得五万卖你,天下只此一对……”


  这话一说完,就见旁边的乔万林,“啪叽”一把,就把自己的手掌盖脸上了。


  胡宽富和许平治都以为是把他给吓着了,立刻油然升起一股得意。


  可其实哪儿啊!乔万林是最近摸着宁为民的脉了。他一听见了“镇厂之宝”,“只此一对”,就知道宁卫民多半要“犯毛病”。


  果不其然,跟着他,宁卫民也一拍巴掌,嘴里却带着喜悦和兴奋。


  “就这么着了!我要了!”


  啊?五万啊!这……这就要了?这么容易?


  胡宽富忙询问,“年轻人,你听准了吗?咱说的可是五万块,不是五千了……”


  哪儿知宁卫民哈哈大笑,“明白,四盏灯,加一起五万五对不对?二位实诚,那我也痛快,咱就不划价了。我是付现金还是支票?哎,不过咱有言在先,多费心,请务必给我修好了!”


  “啊!你还真要啊!”许平治没法无动于衷了。


  “那还有假?怎么,许厂长舍不得啊?”


  “那倒不是……”许平治喃喃说着,“我只是不相信,还真有人要这么贵的东西。这只是几盏灯啊,而且残了。当年我们开价不到一半,就把听鹂馆给吓跑了,连故宫都没舍得收。你……不会反悔?”


  最终胜利者注定是宁卫民,他哈哈大笑。


  “您放心吧,绝无反悔。对了,我还想问问呢,咱这屋里的大家伙也是灯吗?是的话,您想卖多少钱?”


  没容许平治和胡宽富再说什么,乔万林真受不了,他无奈地摇头。


  “卫民,卫民,算我求你了。你别老这样了行不行!真拿你们公司的钱不当钱啊!咱先谈正事吧,把那一百盏宫灯先落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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